亦舒長編小說《掰》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手机用户可访问:m.bookben.cn 首頁 行云记忆十分清楚,她第一次见大哥哥川流,是在三年级课室。 那日,母亲接她自幼儿班出来,她忽然哭闹,母亲只得把她抱手中。 老师看见,相当反对:“这么大,还要抱?” 云妈一边陪笑一边把五岁女儿捧出课室,在幼女耳边说:“我们去看姐姐。” 姐姐悠悠大三岁,性格与行云不一样,稳重成熟,从三年级课室玻璃窗看进去,她正对老师朗诵什么。 然后,下课铃响。 悠悠正想挽书包,有一个男同学走近与她说话。 云妈妈对小云说:“过几年,小云,你也在这间课室上课。” 小云一听,什么,她一直以为读完幼儿班已完成大业,怎么还要来这里,读书这回事,到底有完没完,她急得放声大哭。 悠悠知道这熟悉的哭声,她无奈对男同学说:“川流,我妹妹来了。” “那哭娃是她?” 悠悠点头。 川流走近,自我介绍:“阿姨,我是悠悠同班同学川流,我们住在同一条街。” 小云脸上挂着豆大泪珠,看见陌生面孔,躲到母亲肩膀,呵,这哥哥有那样粗的眉毛与大眼睛。 悠悠伸手自母亲接过妹妹,抱上车。 小云忽然问姐姐:“幼幼,那是你的男朋友?” 姐姐没好气,“不是幼幼,是悠悠。” 妈妈笑答:“到十七八岁才有男朋友,此刻,只是同学,好同学不分男女,好朋友也不分男女。”之后,川流时来云家。 有时候是一组人,男女都有,一起准备功课,小云时时爱走近搞局,像把颜色笔套逐枝拆除,各人都不喜欢她,但川流会把她抱在膝上,同她解释:“到三年级功课会忽然紧”。给她一本小书与三颗史麦糖。 川流时时出现,云妈警惕,问大女:“他好像不恋家,为什么?” 悠悠回答:“川流母亲已经辞世,他同祖母与父亲住,祖母很不喜欢他,不做饭给他吃,她一个人躲在厨房用膳,把巧克力与饼干都收柜里不给他看到。” “我不知道有不疼孙儿的祖母。” “川流父母在他三岁时离婚,他一直跟母亲住,直到现在,他与祖母没有感情,他放学不是留校打球,就是住同学家。” “功课如何?” “与我一样,中上。” 小云都听在耳里,没有妈妈,可怜。 她走近,不自觉抱住母亲大腿。 悠悠说:“周末,他睡在大伟家,大伟妈同情他。” 云妈也有慈善心肠,每次做晚餐,多预一份,用电话把川流叫过来,“是少年最喜欢的烤牛腰肉。” 川流飞扑而至。 云爸有时看见,笑问:“那是谁,是上门女婿吗,看中悠悠还是小云?” 川流一直帮悠悠与小云做功课。 他讲解详尽,并且刚刚学完,同校,同一老师,两个师妹都服帖。 不久,川流的老祖母也患病,更加看到川流就生气,她嫌他争夺唯一儿子的时间。 川流几乎课余均留在云家与大伟家。 云爸问:“你见过川流的父亲?” 云妈回答:“十分英伟的中年男子,是名电器工程师,任职政府,但神情憔悴,沉默寡言,嗜酒。” “那男孩似得不到家庭温暖。” 云妈叹口气,不方便置评。 云爸说:“对他好一点。” 渐渐云妈多买一份球衣,多织一件毛衣,并且,叫川流把脏衣换下给他洗净烘干。 川流成为半个云家人。 他约大伟到云家后院打篮球。 即使下雪,两个男孩也只穿背心,悠悠看见,轻轻斥责:“神经病”,小云虽然才几岁,也知道女孩子骂男同学神经病,并不指他们真的脑筋有问题,妈妈生日,爸爸送一百枝玫瑰花,妈也骂爸神经病。 打罢球,小云斟热可可给川流,忽然发现一件事,她看到川哥腋底像她爸一样长出汗毛。 小云目光炙炙。 川流连忙罩上外套。 小云又发觉他腮边也有毛毛,那是胡髭,他长大了吗?幼幼开始用卫生棉,她也发育。 川流抱篮球在胸前,只是笑。 半晌他问:“小云周末你有功课吗?” “读书报告,我做‘π的一生’,还是‘咆哮山庄’。” “请求你,做π。” “如听你话,你拿什么报答我?” 川流有点讶异,这小小女孩十分懂得与男生调笑,不久之前,他记得她还是抱在手里的哭娃,他也给她骑在肩上看过游行。 这时云妈把他们叫进屋里吃点心。 那天吃自裹的菜肉云吞。 小云查视别人碗里,相当不满意:“别人都六个,我只得四个。” 云妈指出,“小云,单位词要弄清楚,云吞一只只,不是一个个。” 比她大几岁的兄姐纷纷加入:“一篮菜”,“一盆花”,“一绺头发”,“一把梳子”,“一条河”,“一张台子”,“一页纸”,“一串项链”,“一本书”,“一座桥”,“一杯茶”,“一碗汤”,“一柄茶壶”,“一盒糖”……“哈哈哈哈”。 救命,小云想:汉语真不是轻易学得好的语言。 云妈忽然说:“我有御本木的一本珍珠。” “珠子一本本?” “一帖药”、“一顿打”、“一餐饭”……他们又大笑。 川流知道,自己家里,再也没有这份热闹。 云妈关怀问:“川流,你祖母怎样?” 悠悠代答:“已进护理院,她不再认得人,医生说这几天的事 。” “啊,”云妈恻然,“你爸反应如何?” 又是悠悠回说:“他在女伴家留宿。” 云妈问:“那你一个人在家?” 这次是大伟回答:“川流住我家地库,他父亲打算承继到屋子便即刻出售,与女伴搬往他省。” 云妈忿然,“嘎,儿子呢?” “他可以跟,也可以不跟。” “才十三岁,他未能独立。” 大伟答:“我爸妈说,那就住我家地库好了。” 小云看着川哥,可怜。 云妈这样说:“那么,我负责三餐及洗涤。” 川流只是微笑。 自小他很少流露内心感情。 一日下午,川流正上课,校工叫出,护理院有电话找他,祖母已经辞世。 老人临终前那几年,每天都要川流知道,她不喜欢他,那无名的憎恨却使川流对喜爱他的人无比感激。 同班的大伟与悠悠陪他出课室拥抱他。 接着好几天,小云都没有看见川流。 大伟来回做信差。 云妈问:“他还好吗?”一边接过脏衣物。 小云眼尖,“这件这件还有这两条裤子,都不是川哥的,你懒,把自己衣服也拿过来洗。” 云妈笑,“都一样,都一样。” 大伟伸手拧小云脸颊,“你小器。” 小云闪过,“不要动手,我已长大,你如不会摸幼幼,也不该碰我。” 大伟脸红,搭讪说:“云妈上次自烘那大块巧克力饼干——”。 云妈再给他一盒。 那些饼干,大如巴掌,幼幼已知节食,不敢碰。 那大伟高高兴兴去了。 过几日,小云放学,去探望川流。 他伏在沙发床上阅读,看到小云,有点意外,“哭娃,是你。” 小云把他替换衣裳放在床边。 川流低声说:“谢谢,你们对我真好。” 他父亲倒是言出必行,挂出牌子,廉价把房屋出售,与女伴远走他省,只留下一个电话号码。 照说,像川流这种未成年少年,儿童服务署应替他正式安排领养家庭,断不会让他无亲无故倚靠友人,可是无人举报,他成为漏网之鱼。 他俨然大伟家一份子,持地库门匙。 孩子们遇风便长,大人忙于“早点睡”,“不准观看色情网页”、“少爷小姐大考了”……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回头。 一 件事叫云妈最意外:某天接放学,早了些,母亲们聚集一角聊天,云妈走近,听到她们在说功课:“……都不知喂什么,竟有那样优秀学生:老师说,她每份功课, 都用胶封套好,有扉页,每页编号码,纸背再签名,以防失散,按时交上,决不拖赖,又愿帮同学,文具公用,每科九十二分以上……” 云妈也颇羡慕,谁,谁家生如此乖儿? 她们看见云妈走近,便笑问:“云妈,你怎么教出如此出色孩子?” 云妈吃惊,“谁,我?” “我们在说你的女儿。” “呵,不,小女叫行云。”她退后一步。 “就是说行云这优秀学生呀。” 云妈怔住,惊异不定,喂,大家真的没搞错? 回到家,查阅行云功课,几乎清一色满分,连英国文学都九十六,公民一百零一,额外奖励一分,美术老师作这样评语:行云,你必须读艺术!数理化无一例外。 云妈讶异,这神奇小侠,平时并不见她死读,夏季在泳池边晒成黑炭,冬季跟大伟及川流上山滑雪,不知什么时候练成好功夫。 倒是悠悠,测验考试时颇为紧张,有时脸上长包,还要求家人肃静,然而,成绩始终中等。 云妈是少数不计较子女读书成绩的母亲,“咄”,她说:“我早已毕业,我不想再读一次”……十分豁达。 云爸每季跑一次东南亚为老板巡电子厂,更无空暇督促功课。 可是,顽皮爱哭的行云,照样名列前茅,奇哉。 下午,大伟扶着川流回来。 川流一身汗,表情僵硬,一看就知不妥。 云妈有经验,“怎么,打架?” “打英式足球时被敌方踢到足踝。” “可有到医务处?” 川流咬牙答:“我没事。” 云妈即说:“我与你去急症室。” “云妈,不必麻烦,休息一下没事。” “小云,车匙。” “真的不必。” 小云已经应声出来,一行三人速往医院。 小云扶着她川哥,川流忽然发觉,哭娃比悠悠还高,真是意外,她手长脚长,似只小鹿。 他俩利用轮候时间做功课。 云妈轻声问:“川流你为何一式做两份?” 小云代答:“另一份属于幼幼。” 云妈吃惊:“她人呢?” “在戏剧组排练,演‘王子复仇记’。” “谁是汉姆烈特?” “大伟。” 云妈不语。 轮到川流,照过X光,足踝骨有裂痕,需做石膏,川流懊恼。 云妈安抚他:“川流,这是生活时常会发生的烦事,没什么大不了,你看,整个急症室都是损手烂脚的孩子,那个男童才危险,铅笔插到喉咙……别急躁,忍耐应付。” 川流汗颜,“云妈真好。” 她走开与医生说话。 小云问川流,“川哥到大学读什么?” 川流黯然,“我需工作,不打算升学。” “川哥,我听说有许多奖学金。” “再讲吧。” 小云看到他说话时喉结一上一下,十分有趣,忍不住伸手去摸,纤长手指尖叫川流麻痒,他笑着躲开。 这时云妈过来,“可以回家了。” 傍晚,悠悠回转,云妈示意有话要说。 不知怎地,悠悠忽然生气,“又训话?不用问,我有答案:是我仍是处子,不,我不会往英国升学,还有,周末舞会非去不可。” 云妈气结:“你这忤逆女,枉我自胚胎把你养大。” “我已十五岁,还限着每晚回家吃饭。” “你想到哪户人家吃饭?” 她们时时争执,小云不以为奇。 小云过去拉姐姐袖子,叫她少一句。 云妈说:“你不可叫川流代你做功课,你不能欠他。” “他才欠我们呢。” “悠悠,施比受有福,我们做一切因心中喜欢,无价。” 悠悠回房,锁上门。 云妈在门外说:“悠悠,你不能尽怪少年荷尔蒙作祟,这纯粹是不良举止。” 小云听见摔东西声音。 舞会那晚,悠悠让妹妹欣赏织花渔网袜。 “嗯,”小云说,“好不熟悉,曾经见过。” “不可能,这是本季最新产品,你在什么地方见过?” “东区红灯街。” “小云我掌你嘴。” 小云笑着靠到幼幼身上,“你打算早结婚?” “你关心这些干什么,你才多大?” “结婚仿佛是人生大事。” “才不急,我要跳足舞游遍世界才安顿下来。” “川哥怎么想?” “我怎知道他怎么想。” “你俩可有接吻。” “胡说八道。” 川流爬在她窗口那棵樱桃树的桠杈上,探身与窗内的幼幼亲吻,小云在邻房窗口看得很清楚,但她不会告诉母亲。 当下小云微笑。 “你笑什么,你这辈子只有我这个姐姐,老妈已不能生育。” 川流低头吻幼幼陶醉神情叫小云诧异,他精魂像是去到地球远处,双手几乎抓不紧树杆,小云担心他会摔下。那是十五岁幼幼的初吻吗,即使是姐妹,小云也不好问,那么,第一个亲吻小云的,又会是什么人。 悠悠把跳舞裙子取出让妹妹欣赏。 小云眼前一亮,羡慕地说:“妈妈多疼你。” 那是淡蓝色的束腰大蓬裙,配小小宝石头箍。 “过了今夜,我就是高中生,”悠悠说:“不久,又得开始计划大学读什么科目。” “你一直喜爱时装设计,画过无数样子。” “爸妈都不赞成,他们叫我读英语,然后添一张教育文凭,但,那也需要七十分平均分,多辛苦。” 小云怔住,“答三条题目已有七十,你此刻拿何种等级?成绩不理想,为何不找川哥补习?” “他凶巴巴。” “幼幼——” “我要开始打扮,舞伴六点接我。” 自下午起她就不吃任何点心,口渴,只用水漱口。 小云暗暗好笑,幼幼一向聪敏,不知怎地,成为少女,过分贪美。 还有意外接踵而至。 六时正,门铃一响,走进来的少年却不是川流。 连拿着相机准备拍照的云妈都意外,“大伟是你。” 只见天然卷发的大伟满面笑容,他穿着簇新礼服西装,神采飞扬,看着打扮好的悠悠走近,“悠悠你肯定是今晚最漂亮女生。” 小云脱口而出:“川哥呢?” 大伟笑答:“他认为舞会没意思,他在家温习。” 云妈连忙帮一对俊少年美少女拍摄,一边说:“十一时之前归家。” 他们旋风一般离去。 云妈感慨:“匆匆十多年,当初搬家,大伟只两三岁,顽皮透顶,见什么爬什么,又每次摔下,哀哀痛哭,我还取笑他:‘大伟,男儿流血不流泪。’” 小云蹙着眉头,川哥呢。 她坐立不安,终于,自樱桃树爬下,跑到大伟家地库找川哥。 为什么这班少年不走正门专喜爬树,那也是他们反叛行为之一,唉。 小云到地库敲门。 川流先走近半窗看一下,见是小云,好不意外,他打开独立小门给她进去。 小云未来过这个临时家居,好奇浏览,小小一张摺床,一叠课本,一部电脑,这便是他的世界,川流没有家。 小云口气扮大人,“有父亲的消息吗。” “他添了一个小女儿。” “啊,今晚为什么不去跳舞?”这才是正题。 川流不出声。 “你把幼幼让出?当心讨不回来,告诉你,喜欢的人与物不可轻易放弃,要抓紧紧。” 川流讶异,这小女孩口角似小老太太,老气横秋,说的道理,又字字珠玑。 川流黯然,但嘴角仍然含笑。 他问:“你有功课不明白?” 小云答:“我找你聊天。” “我只一个人,不方便招呼小女孩。” “我知道幼幼时常找你,快,做咖啡给我喝。” 川流冲杯咖啡给她,小云放三颗糖,“呦”,还是苦不下咽,“有无啤酒?” 川流好笑,“我也尚未届喝酒年龄。” 小云说:“我知你为整条街多户邻居剪草扫叶清除沟渠,兼派报纸赚取外快,可是这样?” “我还会修理水喉地板及电器。” “你是鲁滨逊,川哥,如果我迷失荒岛,我会选你为伴。” “谢谢你,小云。” 小云忽然上前拥抱他一下,他胸膛结实暖和,小云很是喜欢。 “你可以回去了。” “你陪我走回去,天黑,我害怕。” 川流只得笑,他披上外套。 “这里有个洞。” 小云用手指拨弄,那破洞越来越大,川流笑,“你看你越帮越忙。” 小云抗议说:“我年纪虽小,我也有用。” 他陪她走返云家。 小云爬上树,翻身进窗户,探身出外,还想说什么,这时听见母亲在房门外问:“小云,你睡了没?” 小云连忙关好窗户,拉密窗帘,闪电扑到床上,把被褥拉过头遮住全身。 她听见母亲探头进房看视,喃喃爱怜说:“唉,又蠢又丑又懒,怎么办。” 她掩上门。 026-033頁 (anniejing 錄入) 有母亲真好,那怕活到一百岁成了精,在妈眼中,永远又蠢又丑又懒,还有,爆竹脾气,一无是处。 小云也知道这种日子会结束,人类命运如此,父母一定比子女先去,相反便是悲剧。 第二天,她放学在房内做功课,听到车子引擎在门前停下,小云耳尖,辨认出是大伟妈的平治跑车,呵,阿姨一定带来好吃点心,她正肚饿。 小云轻轻滑下楼梯,随松饼香味蹑进厨房,瞥到松饼篮搁柜台上,妈妈与阿姨对坐着不知说些什么。 小云躲到柜台下凹位。 从前,这小小凹位是她最佳藏身之处,此刻身形长高,手脚拉长,有点局促。 小云伸手抓到一只松饼,咬一口。 本想悄悄回房,忽然听见阿姨这样说:“我们打算过了年便搬走。” 什么,谁要搬? 小云怔住。 阿姨说下去:“真不舍得,当初搬来,大伟与悠悠都是幼儿班,小云手抱,记得你从不把她放下,大家都笑小云不必穿鞋。。。。。。” 云妈答:“怎么说走就走,我不原谅。” “我向你请罪,大伟爸这次往东岸升职,消息不宜过早公布,请你包涵,幸亏要见面也不过数小时飞机航程。” “说是这样,但以你热诚性格,一下子认识新邻居新朋友,一年半载就淡忘我们。” “不会不会。” “这十多年,如无你这个好朋友,我生活必定寂寥万分。” “此刻你两个女儿便是投机好友。” “才怪,”云妈苦笑,“我大女小女都似纳粹,我在她们铁蹄阴影下生活,重话不敢说,稍一不悦,即给我看面色,不知多忤逆,略吐苦水,她们便不耐烦地说:【好了,够了】。” 小云呆住,什么。 这是在说她与姐姐吗,她俩果真如此讨厌? “少年人都如此,我们年轻也那样。”笑。 云妈握住她手,“不舍得呵。” “还有一件事与你商量。” “你说。” “那叫川流的孩子,一直住在我家地库--------” “呵,是,如何安顿小川?” “我也正踌躇,我们要卖房子呢。” 小云听到这里,已经忘记手中松饼。 云妈说:“不如搬来我家。” “不可。”大伟妈小心翼翼。 云妈一怔,“为什么?” “你一屋女子,云爸时时出门,叫他搬来,并不方便。” “呵,被你一言提醒。” “小川本来不是你我责任,但一个小朋友如此孤苦,真叫人心酸。” 小云恻然,川哥无家可归。 “川流是好孩子,这一年他一直有零星收入,每月交我两百元租金,全在这里,云妈,请代我交还。” 云妈收下那只信封,“可是,他又该搬往何处?” 阿姨忽问:“小川几岁?有十六没有?” “那也还是儿童,看来我不得不收留他。” 阿姨吞吐,“呵,有些事我不知说不说好,直说只怕你怪我多事,自此做不成朋友。” “咦,你从来不是个鬼祟的人。” “云妈,我曾看到你家悠悠与小川亲热。” 厨房气氛忽然僵住,静寂一片。 半响,云妈声音语气都变调,“几时的事?什么叫亲热?你说我听?” “果然,你生气了,你嫌我说是非。” “我是母亲,听到这种话,我还能和颜悦色?” “他们在我家地库接吻。” “还有其他否?” “我没看见。” 云妈站起,又坐下,“我以为他们是小朋友。” “长大了。” “对,是青少年了。” “云妈,恕我多嘴。” 云妈问:“那么,该如何安置他?” “有个朋友的车库聘修车学徒,他可以住宿舍。” “不如劝他回家,他有生父。” “云妈,我们自己生的,也不听我们。” “唉,真累人。” 云妈送客人到门口,又说了几句。 小云把手中糕点丢掉,在后门坐自行车赶回学校,高班生刚陆续放学。 小云跑到高二课室门口往里往,有人拉她头发,“看什么?” 一回头,“大伟哥。” “找我?” “大伟哥,你们可是要搬家?” 大伟圆脸黯然,“你知道了。” “幼幼晓得没?” “昨晚舞会,我已知会她,她反应很差。” 小云顿足,“川哥呢,川哥怎么办?” “他很平静,没口价多谢我家这些日子照顾他。” 小云忽而抱住大伟腰身,“往后遇到操场恶棍,谁来保护我?” “我委托青山与大海看着你可好?” 这是川流走进,看到小云默默流泪,伸手拍她肩膀。 “川哥。” 想到离别在即,小云心口绞紧,她从来未试过这种痛苦感觉,惊吓交集,她缓缓蹲下哀哭。 有同学围观,“什么事?” 姐姐悠悠忽忽走近,抱住她,“别惊动老师。” 小云抽咽着随他们回到大伟家。 走进地库,四人团坐地上。 “不怕,以后还是朋友,见面机会多着。” 小云索性张大嘴嚎哭。 大伟往她嘴里张望:“牙齿很健康,可看到吊钟,小孩哭是奇趣。” 悠悠黯然:“大伟,不舍得你。” 大伟说:“那边天气严寒,十一月下雪。” 对他来说,美丽新世界正在等他发现。 “川,你又何去何从?” 川流缓缓回答:“我与父亲联络,他说,暂时无法招待我。” “川流,你需要贵宾般招待吗?” “他妻子再度怀孕,我不便打扰。” 悠悠忽然说:“我家有客房。” 但川流自幼是个大人,他没剩余太多天真,他微笑:“我会到车房打工,店上有住宿。” “功课--------” 034-041頁 (可苏 錄入) “见一步走一步,”他语气镇定,”什么时候均可读书,别担心,我身高六呎,体重百五,谁敢欺侮我。” 悠悠把脸靠在他强壮肩膀上。 川流问:”昨晚舞会有趣否?” 大伟答:”俗不可耐。” 小云比他们小一点,最伤心是她。 放学不见了这两个大哥哥,找谁说话,找什么人补课,她的头垂到胸前。 大伟捧起小云面孔,笑说:”行云就是丑怪,与姐姐不一样,小塌鼻子不知会不会长高,肿嘴恐怕不会缩小,身型又瘦又扁,哈哈哈。” 没有人笑得出。 大伟问小云说:”来,我给你明年笔记,记住,参考,别逐字抄。” 小云知道大伟给机会让悠悠与川流说话。 取过笔记本子,小云珍重收进书包。 她忽然轻轻问:”川哥与幼幼会怎样?” 大伟只得这样回答:”他们不过是好朋友,将来,彼此会结识许多男女朋友。” 大伟拾起一只篮球投篮。 他房里杂乱无章,书上堆满体育用具,那些上面又有笔记,再加上一层衣物,塌下随时压死人,架子上零星放着历年奖状奖杯,积满灰尘。 大伟从不打理家居,杂物比川流多百倍,房间虽然明亮通畅,却有一股……一股男生味道。 穿着无袖汗衫的他躺到小床举起强壮双臂,小云看到他腋窝及浓密汗毛。 小云不知怎地最喜欢男生那个部位,所以她时时观看篮球赛,看他们举臂投球。 她问大伟:”他们说完话了没有?” “再给他们十分钟。” 小云双手顽皮,敢按大伟电脑。 大伟想阻止已来不及,影像在荧幕闪露两三秒。 小云说:”你观看色情网络。” 大伟关熄电脑:”每个男生都看啦。” “我也要看,介绍几个网址。” “小云,去,去看他们说完没有,然后,我们一起到小店吃面。” “你杂物那么多,怎么办?” 大伟摸着后脑:”不知道,唉。” 小云声明:”将来我拥有自己的家,一辈子不搬。” 她到地库找姐姐,敲敲门,悠悠隔着门应:”我还有事。” 小云独自回家写功课。 云妈捧进赤豆汤,”大伟整家要搬。” 小云无奈点头。 云妈轻轻说:”我本喜欢大伟,功课好,又是体育健将,性情温和,家庭背景简单,没想到做不成邻居,将来,不知道哪个幸运女孩追到他。” 小云说:”大伟圆面孔十分可爱。” “悠悠呢,可是与大伟一起?” “她好像在图书馆。” “小云,你是妹妹,可看到悠悠与川流什么?” 小云连忙喝汤,”他俩是同学。” 云妈追问:”他俩是否特别亲厚?” “我也喜欢川哥,许多女同学都称赞他英伟,叫我介绍。” “是,”云妈承认,”小川长得像西装广告里模特儿。” “可否让川哥搬来我们家?”小云做最后努力。 云妈婉转回答:”非亲非故,实在不方便。” “他如果要打工,就得辍学。” “小云,个人头上一片天,条条大路通罗马,你不必为他担心,你自己还是孩子。” 小云低头。 “少年们都喜聚不喜散,其实人来人往,天明天灭,是正常现象。” “他们可是铁定下月搬?” 云妈点点头,她何尝不黯然。 没想到川流先走。 悠悠哭得双眼红肿,隐形镜片都戴不上,只得用真眼镜。 云妈忍耐着不出声,十分庆幸川流已经搬离,真算得幸运。 小云陪姐姐到大发车房探访川哥。 车房不是脏,机房就是那样子:地下吋许原油渍,到处是零件、机械、油桶、铁链,每一部都得小心翼翼,姐妹俩只能站在门口张望。 一个中年阿胡须穿工人裤大汉扬声:”什么事?” 小云回答:”川流在否?” 大汉高声喊:”小川,两位小姐找你。” 川流自车底钻出,俊脸上全是油污,两手黑墨墨,他已经正式投入工作。 看到姐妹,他扬声:”今晚我来找你。” 悠悠还想说什么,被小云拉走。 “别打扰他。” 她俩离开车行。 大汉走近,像是自言自语,但是话又明明讲给川流听:”是旧同学吧,长得像水豆腐般柔嫩,不是我们对象。” 这个叫大发的修车师傅意见多多:”我不信蓝领不出头,我还不是照样做老板置房娶妻生子,我改装的赛车同行闻名,你跟我学艺,我不会亏待你,第一件事:少同这些小美人厮混,有时间读夜课,明白吗?” 川流在车底,唯唯诺诺,忽然间泪盈于睫。 那天晚上,川流自树干爬进悠悠房间。 悠悠紧紧抱住他不放。 他在她耳边说:”我以后不会再来,在窗口跳进跳出完全不正常,我晚间要上课。” 悠悠的脸在他胸口揉动。 川流低声说:”幼幼,我永远比任何人爱你更多。” “那么,”悠悠忽然说:”带我走。” 川流一愣。 “我愿意跟你走到天涯海角,我甘心帮你煮饭洗衣。” 川流苦笑,”那你还有什么前途。” “我不管。” “你还要升学,做事业——” “川,带我一起。” 这时,小云轻轻爬上树干,坐在桠枝上,看到旖旎一幕。 小云没想到幼幼会这样勇敢,小云握着拳头,去,去,像朱丽叶般私奔。 可是川流说:”我不能害你。” 悠悠伏在他怀里呜咽。 川流听觉灵敏,”有人。” 小云把脸压在玻璃上。 “是哭娃。” 川流对悠悠说:”我要走了。” 小云与他一起爬下樱桃树。 川流轻轻抚摸小云脸颊。 “川哥,你不如向幼幼求婚。” 川流忽然笑,寂静无声,在黑暗中奔走。 小云知道,有一种猎隼,飞翔时双翼寂静无声,使猎物防不胜防,川流像是那种精灵飞禽,注定要在野田觅食。 042-051頁 (拉斐尔 錄入) 第二天是周末,小云被轧轧机器声吵醒,推开窗户查看 ,她惊讶得合不拢。 只见两个工人用一架挖土机,正把窗外那棵老樱树连根挖起,树叶树干纷纷落下。 小云大叫一声,套上毛衣牛仔裤奔下楼推开大门,拔直喉咙叫嚷:“你们干什么?” 工人看见小女孩奋不顾身扑上,连忙停下机器,“屋主命我们把树搬到后面。” “这棵树在此生长几十年,搬来搬去,还可以活命吗?” 工人笑,“我们有经验,树会存活得很好。” “小云,”有人在身后叫她。 小云转身,呵,是父亲,云爸回来了,电光石火之间,她知道川流深夜探访姐姐寝室的秘客已经拆穿,母亲知会父亲,即时采取行动,斩草除根,把老树搬走。 小云唤一声爸。 云爸很冷静地说:“环境处忠告市民,树木不宜栽近窗户,遇有山火,波及房屋。” 小云张开口,又闭上,半晌问:“幼幼呢?” “与妈妈一早出去办事,来,进屋陪老爸说话。” 父亲握住她手拉回屋内。 这时,特种铲泥机用巨爪把整棵树连根抓起,门边出现一个大洞。 云爸问:“功课好吗,学校有何特别之事,你与哪个同学最谈得来,对什么科目最感兴趣。” 老爸从来不关心这些,可见是亡羊补牢。 小云不出声。 “你与姐姐,可算亲厚?” “幼幼自觉比多大,不与我讲心事,但我深知她爱护我。” 云爸笑,“你用外交辞令,小云,本以为姐姐比你长进,现时看来,你反而比她成熟。” 小云轻轻说:“爸,幼幼与大伟哥他们,认识已有十多年,他们是幼儿班同学。” “我不是说大伟,他品尝兼优,我与他们父母也熟稔。” 小云鼓起勇气,“川哥也是好青年。” 云爸脸色沉下,“你知道多少?” “他们喜欢对方。” “还有呢?” “姐姐想与他在一起。” “什么叫‘在一起’?” 小云双手乱摇,“别无他意,不过是继续做同学,发展将来。” “有些同学背景复杂,不宜接近,你们姐妹单纯得从未去过银行,乘过公车,许多事不理解,容易上当。” 小云微弱抗议:“姐姐已在学车——” 这时他们忽然听到幼幼尖叫,“不,不,我不去伦敦,我不走,你不能命令我。” 小云赫呆。 云妈扭着大女手臂进屋,幼幼挣扎哭泣。 小云心疼,扑上扯开妈妈双手,抱着姐姐,也放声大哭。 家中一片哭闹声。 云妈生气到极点,拍着枱子,“坐下!” 幼幼滑倒地上,小云与姐姐像小动物般缩在角落。 “找到学校,我立即陪你动身到伦敦寄宿,若读得好,小云也跟来。” “我不去。” “几时到你说话,十八岁成年,届时你做人做鬼,或是离家出走,都随得你,此刻我说了算。” 小云哭诉,“妈妈不再疼爱我们。” 云妈一口气提不上来,“呵,十月怀胎,养育十余年,得此结果。” “妈妈是后悔养育我们?” 云爸忍不住,“都给我住嘴!” 他走近大女,沉声说:“往英伦是命令,没有商榷余地,这件事对你好,你不出六个月便会明白。” 幼幼忽然站起,奔回楼上房间。 云妈瞪着小云,“不管你事,你好好与我读书。” 小云便觉得无比孤苦,也回房锁上门。 这时,惊觉私人电脑已被拆除。 父母要为她们两姐妹消毒除虫。 像川流这种穷儿,便是他们跟中害虫。 成年人真虚伪。 川流本来不是问题,他们乐意施舍帮助他,以示慈善心肠,但,他应当知道身份分寸,他一旦越界约会他们女儿,对不起,立即采取行动,驱逐出境。 他们一定会这样说:“我们也懂得保护自己。” 大伟家迁居那日,只有云妈去送。 悠悠见父母都不在家,披上外套,预备外出,发觉大门上锁,她连忙走厨房后门,也打不开,一个陌生强壮的女厨冷冷说:“是幼幼可是,你被禁足,请回房温习。” 悠悠大哭。 那孔武有力的厨子哼哼说:“将来父母息劳归主,不知会否如此伤心。” 小云伸手过去,被悠悠一掌推开。 厨子虽然冷血无礼,也许有点道理。 她们的手提电话也遭没收。 小云忽然明白什么叫殃及池鱼,她是无辜的,可是父母一竹篙打沉两只船。 小云渴望长大。 十八岁,廿一岁,找到工作,有收入,经济独立,有粥吃粥,有饭吃饭,盈亏自负,谁也管不住她。 这不表示行云一成年便会得作奸犯科,但自由自主,是她渴望。 小云也知道姐姐盼望什么,悠悠憧憬romantic love,她像是文艺小说女主角,沉迷被爱与爱人,可怜的悠悠。 小云在储物室找到一束尼龙绳,走近悠悠房间。 “我縋(zhui)你下去,不过,你要在一小时内回来。” 悠悠用力点头。 “用川哥说:将来再见。” 悠悠什么都愿答允。 “你知道爸妈回来不见人会报警处理。” “明白。” 小云叫体重只有九十五磅的悠悠把粗绳缚牢在腋下,在自己房里把她缓缓放下窗户。 悠悠落地一溜烟似溜走。 那一小时过得真慢,小云忽然后悔,倘若幼幼不回来怎么办?原来她心中也不忿父母专制,所以才义助幼幼。 她在房里踱步。 她到厨房斟水,厨娘烘了那种大如蒲扇的巧克力饼干,刚自烤炉取出,香闻十里,小云取一个咬大口。 小云见窗外人影一闪。 她奔上楼,果然,幼幼站在窗下,川流与她一起。 小云放下绳索,可是世事往往如此,下去比上来容易。 小云忙得满头大汗。 川流神色忧郁,他拉住绳子,似得灵猴般爬上二楼,再轻易把幼幼拉进窗。 他紧紧抱住小女朋友,当着小云,常常吻她。 小云睁大眼睛,他好似很有经验的样子,那陶醉的神情叫人心酸。 然后,他放开她,刚想攀窗,忽然想起什么,走近小云,响亮吻她额角,然后才滑下墙壁。 她们还没有喘过气,父母车子已经回来。 悠悠连忙回房。 小云摸着额角,真没想到川哥唇嘴那样柔软,她看着笔记本,一组字母忽然跳跃,它们一个个手拉手,围成一个圈圈,发出咕咕笑声,似少女的心。 小云伏在书桌上睡着。 “小云,小云。”隐约听见母亲叫她。 父亲把她抱回床上。 噗一声那块香甜大饼干跌落地上。 云妈叹气,“小云宛如幼儿。” “我不担心她幼稚,我焦虑她貌寝。” “真丑,不知怎地,生了一个丑女,真亏欠她。” 小云生气,但又累得醒不过来抗辩。 父母出去找幼幼说话,小云用被子蒙过头。 接着两日,小云记得,家里很静。 悠悠禁足,连学校亦不用去。 下午,小云放学回来,发觉主卧室有人,她看到悠悠在母亲梳妆台抽屉翻找不知什么,找到,便往口袋里塞。 “幼幼,你干什么?” “我有一件内衣不见,也许在妈妈房里。” 052-081頁 (smile2575 錄入) 小云怀疑,“妈妈呢?” “置冬衣,取飞机票。”她满不在乎。 “真的要走?” 悠悠不出声,只哼一声。 “寄宿学校在何处?” “趁假期,把你也带去。” “我才不走。” ““妈妈押着我住伦敦,你无人照顾。” “爸呢,一个家就这样拆散。” “小云,你故意不去注意,爸其实没在家已经很久。” “他忙工作。” “呵,男人伟大的事业。” 小云撇到悠悠袋角,“幼幼,你偷钱?” “嘘。” “你要整叠现钞作甚?” 悠悠不回答,回房关上门。 悠悠对钱毫无观念,倒是小云,贪吃,知道零钱可以买零食。 电光火石间,小云跳起,悠悠要离家出走! 她惊呆。 学业呢,家庭呢,难道什么都不顾了。 十三的她急如热锅上蚂蚁。 本来,还有一个大伟哥可以商量,可是他又搬了家。况且,把这种有关名誉的事告诉另一个男子…… 小云走投无路。 只有告诉妈妈,她怀疑悠悠要出走。 小云在书房找到正在整理行李的云妈。 中年太太垂着头,两边腮帮子下坠,有点老相,不知不觉,女儿长大,母亲衰老,自然循环。 云妈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是小云,有点欢喜。 “过来哭娃,咦,我买了六号衣服给你,会不会太大,你整个人拉长不少。” “妈妈——” “你从来不嫌衣着,这是你的福气,为妈的运气。” 小云唯唯诺诺,吞吞吐吐。 云妈说:“我有直觉,你会喜欢英伦,你会留学,至于悠悠,唉,她做到及格,我已瞑目。” 小云仍然占母亲身旁,她看到云妈头顶白发,暗暗叹息。 “我们一行四人,下星期一上午六时出发,你还有三天时间与同学道别。” “太急了,妈妈。” “有豺狼要追着吞噬我女,能不急吗。” “三只箱子不知够用否。” “到了那边再置,我还记得老牌药房叫Boots,哈。” 小云自背后抱住母亲肩膀。 “你有话要说可是。” “妈妈——” “小云,我是母亲,我自有分数,你去休息吧。” 云妈是那样镇定,这时小云知道,母亲已经控制场面。 小云回房里温习,天下乌鸦一般黑,全世界学府都尊崇精英制度,到哪里都得勤工。 最可惜电脑遭到没收,否则在最无聊之际可观看色情网络,少女行云觉得必须把裸男研究清楚,世上不是女人就是男人,对最大敌人或爱人的形状生态都不了解,还有什么前途。 她打一个呵欠,累了,伏在桌上,半明半灭间忽然被巨响吵醒。 接着,全屋亮灯。 小云惊魂甫定,立刻想到幼幼。 她奔下楼,只见父母两人衣着整齐把守大门玄关,四只眼睛像火炬般瞪着幼幼。 幼幼僵立大堂中央,她穿运动衫裤及球鞋,肩上背着两只背囊,分明是逃跑前一秒钟被父母截获。 只听得云妈淡淡说:“你预备与川流私奔?” 小云吓得四肢冰冷。 她以为幼幼出去散心,耽同学家一两天就回来,没想到她要永远离家。 云 妈打开大门,“你要走,现在就可以走,你一踏出家门,我就得报警称未成年少女人口失踪,否则,我也有责任,警方循例登记,一星期后,你成为档案上一个号 码,你自由了,到何处从此没人理会,你能独立生活否,你何以为生?川流会照顾你衣食住行直到几时?他自己也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届时你是否会向父母要钱, 抑或,憔悴地回转家里?” 悠悠呆若木鸡。 云爸已经掷烂一张椅子,此刻又提起另一张摔到大堂另一头,椅子裂成四截。 小云扑上抱住姐姐想保护她。 悠悠一掌把妹妹推倒地下。 “是你,”她毒怨骂妹妹:“你出卖我。” 小云苍白地自辩:“我什么也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蠢女!”云爸霹雳似咆哮。 云妈接上去:“是川流亲自把你的计划知会我,我今晨就知晓你午夜要潜逃。” 姐妹俩同时张大嘴。 “他不愿接受你这个重担,他连自己都无法养活,他与你有感情,他不想害人累己,你明白吗,他并不是一个黑心坏人,他知道世上除他之外,还需顾及他人,他有良知,算你幸运。” 悠悠该一刹那,全身鲜血像是在脚底漏出,面如金纸,要小云扶住才站稳。 云妈轻轻说:“他把你过去的礼物书信全部送回,包括三年级时自绘生日卡,盒子在书房,你自己去看。” 悠悠双眼里的精灵忽然隐没,她动也不动。 “你还要离家出走?请便。” 一家子四口面对面僵半晌,悠悠忽然低下头,静静走回房间。 云妈吩咐,“小云,你寸步不远陪着姐姐。” 真是苦差,小云跟着姐姐进房。 悠悠一头扎在床上,小云躺进安乐椅。 悠悠一声不响,睁大双眼,看牢天花板,旧时美目变成玻璃珠。 小云过去抱住姐姐,双眼流泪,“幼幼,幼幼。” 楼下,云妈的心千斤重,拾起悠悠丢下的背囊,打开把小量衣物倒出,现钞与首饰滚了一地。 云妈拾起,“万多元,她以为可以过多久?” 又看到珠宝,“这是我的结婚礼物……本来也都是她的。” 云爸说:“这件事里,最聪明的是川流那孩子。” “是,他有骨气,不占女孩便宜,不乘人之危,他会有出息。” 云爸恨恨,“一开始他就不应与悠悠如此接近。” 云妈叹口气,“我累得像被人毒打一顿,我要休息,否则老命不保。” 云爸说:“我守大门。” 云妈忽然灰心地问:“为什么要生儿育女?” 云爸用双手捧着头,没有答案。 第二天一早,小云梳洗完毕,走进书房,看到桌子上有一只纸盒,轻轻打开,果然,里边都是少女悠悠手迹。 可怜,有块织得像块抹布的围巾,也有替川流画的画像,他粗眉大眼,交叉手臂,二头肌鼓鼓,十分可爱,还有无数心意卡,纸摺小星星,二人合照…… 十多年心血感情,付诸流水。 川流如此决绝,真没想到。 小云把盒子紧紧捧怀里,没人要她要。 那天下午,放学时间,悠悠的同学忽然成群结队出现,他们带来鲜花糖果小礼物,还有蛋糕,冰淇淋及果仁,对云妈说:“我们来向悠悠道别。” 云妈不能说不。 到了四时,已有近三十少年在云家。 有人放音乐,有人玩游戏,十分热闹,云妈略为开颜。 云妈叮嘱小云:“看牢姐姐。” 同学们都抗议悠悠离校也不说一声,好不无情。 悠悠穿戴整齐,像洋娃娃般坐中央,动也不动。 云妈与厨子在厨房检查同学们可有带来酒精饮品。 悠悠忽叫小云:“我有话同你说。” 小云蹲下细听。 “我要出去一下。” “妈妈说——” “你跟我一起。” 小云觉身为妹妹,应当捱意气。 小云请一位女同学与悠悠对换衣服,请她背门端坐沙发。 小云与姐姐自后门溜出。 她们叫一辆车往大发车行。 小云哀求姐姐:“你还有话要说?川哥已表明心态。” 悠悠苍白着脸不出声。 车子驶抵大发车行,小云吩咐司机:“在巷口这里等,先付你一百元。”她忽然长大了十岁。 悠悠奔进巷子,忽然大声叫:“川流,川流。” 小云从未听过姐姐那么凄厉声音,惊呆。 川流自车房角落钻出,脸容憔悴。 悠悠像只动物般飞身扑上。 小云其实什么也没看见,但本能告诉她,要醒觉地挡在他俩中间。 已经太迟,只见悠悠手中亮晶晶不知握着什么,呵,刀,是一把利刃。 小云伸手去夺,来不及了,刀刃划过她手心,刺向川流面颊,他闪避,抓住悠悠手臂,刀掉地下,小云手上血流如注,川流脸上也挂彩。 这时悠悠自身也惊呆。 血案,她酿成血案。 川流掩住面孔,“快去医院急救,小云,快去。” 小云用外套缠住手,“不,回家,幼幼,快回家。” 她紧紧拉着冲动失常的姐姐奔出,与她跳上在等候的车子,“回去,快。” 一来一回,才廿多分钟,但小云右手血流不止,她不敢打开裹着的外套,但觉得嘴唇有点发麻。 车子停下,奔进后门,小云把姐姐推回书房,在厨房蹲下,大声叫:“妈妈,妈妈,救命,我割伤——” 这时才发觉全身都剧痛,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没有知觉真好,一点痛苦也无。 事后母亲告诉小云,所有同学围上,七嘴八舌,七手八脚打救小云,替她检伤,其中一个叫来儿科医生父亲,那中年男子提高声线:“所有无关人员请即时离开”,解开血衣一看,医生即时说:“状甚恐怖,实则无碍。只是皮肉,没伤到筋骨,大幸。” 但是医生口中轻伤在一般人尤其是母亲眼中都是重伤,云妈颤抖:“天呀,拇指几乎脱落。” 医生说不用缝针,洗净伤口后用医疗万能强力胶黏住,然后加蝴蝶型胶布,再穿上胶手套。 “三五天任何医务人员就可以拆除。” 就那样。 小云醒来喊痛,云妈连忙给止痛药及鸡汤。 小云第一件事问:“幼幼呢。” 云妈眼前一黑,真的,大女儿呢,怎么不见她?云妈觉得活不下去,心头绞痛。 身后忽然传来悠悠声音:“妈妈,我在这里。” 这句话救了母亲一命。 母女三人搂在一起。 小云注视姐姐,她像没事人似,已经换下血衣,梳洗过,面孔像纸般雪白,但神情平静。 云妈虽觉蹊跷,但她已不欲追究。 悠悠上前握住妹妹手亲吻,“伤口多深?” 云妈松口气,这样形容:“足有半公分,像鸡肉切开,白色,没有血。” 小云啼笑皆非。 傍晚云爸回来,母亲什么也没提,小云把真相瞒着妈妈,云妈又瞒着丈夫,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专家。 唯一的得益仿佛是悠悠,她终于清醒过来,知道世上有些事,不可挽回。 十六岁的不羁任性已经连累家人。 过两日,一家四口照计划前往飞机场。 旧居仍然留着,以防万一两个女儿都不习惯要回来,雇着钟头女佣每周两次打扫。 云爸唏嘘:“根本无从计划生活,你看,忽然举家齐齐出门……” 云妈用手抚摸丈夫背脊,“是,是。” “本来等两个女儿大学毕业,叫她们到我公司学艺,现在,我不再想未来……” “是,是。” 每朵乌云都镶有银边,父母感情本已疏离,没想到因这次灾难,两人反而回复有商有量,诸多抱怨是父亲,云妈只说:“现在我才知道,一家人有饭吃,又全在一起,即是幸福。” 抵达飞机场,看着行李送进运输带,座位划妥,稍候一会,便走进检查区。 父母与姐姐已经走入隔离区,小云抬头,忽然看见一个人影,她内心震荡,不顾一切,丢下家人,奔出大堂,云爸在她身后大叫:“小云,你往何处”,她听若不闻。 小云在大柱后找到那人。 “川哥。” 川流轻轻转出。 他英伟如常,左脸颊上贴着胶布,略为憔悴,却急问:“小云,我特地来看你伤势如何。” “我没事。” 小云用手抚摸他腮帮,胡髭渣有点扎手。 川流看着她微笑。 小云忽然冲动地说:“川哥,不要紧,我年纪够大必定嫁给你。” “哇哈。”川流如此反应。 这时,飞机场警卫已经追上,“小女孩,你爸妈着急在里头等你归队。” 小云跳高吻川流脸颊,唇却碰到他的嘴角。 警卫拉着她走。 云妈质问:“你跑到何处去?” “我以为丢了银包……” 小云轻轻抚摸嘴角,第一次接吻。 十多小时飞机航程,吃了又睡,睡了又吃,世上有许多可怕的地方,飞机舱居首,试场是第二号,产房三号。 小云凝视姐姐,她闭目休息,外表平静。 真这样吗,当然不是,小云知道,她姐姐幼幼,心里某一处已经死亡,永不复苏。 自此以后,悠悠再也不是一个健全的人。 直到她九十岁,缺了那一角,还是补不回来。 在飞机舱,小云看到云爸握住云妈的手,这倒是意外之喜:爸回头,妈又愿意收留他,华裔女性真正伟大。 小云十分喜欢英伦。 一家人住在女子中学附近一幢住宅,但悠悠选择住单人宿舍,云爸显然很会赚钱,这笔开销非同小可,幸亏他游刃有余。 小云欣赏英人低调娴静,除出在足球场,没有大不了的事,那环境叫她专心读书。 个多月后一切安顿下来,云妈想多照顾女儿一段时间,云爸忽然不愿回工作岗位。 他 说:“我俩恋爱结婚,原本相爱,你看我自学徒升为厂长、合伙人,你任劳任怨,是个贤妻,婚后三年,悠悠出生,你开始冷落我,坚持喂人乳一年,亲手育女,不 敢假手他人,这女儿似寄生虫,日益白胖,漂亮似洋娃娃,可是生母黄瘦憔悴,不复旧观,好不容易悠悠上幼儿班,嘿,又添一名,历史重演,这个索性叫哭娃,哭 时嘴巴比面孔大,唉,又捱好几年,我大部分时间索性放厂里——所有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哭娃,不敢返家,每天看你仆心仆命为孩子,渐渐不忿,她俩资质奇差, 在所有兴趣班里表现恶劣,努力学习,一无所得,但你孜孜不倦,苦心孤诣,啊,其志可嘉,其情可悯。” 小云在父亲说到“资质奇差”时听到他们絮絮细语,以为他们谈心,却原来吐苦水。 老爸把他们两姐妹说得低劣,小云起先两腮鼓鼓不忿,听下去,才觉心酸。 “这两个孩子,又蠢又懒,你从不叫她们帮手做家务,打理自身,事无大小,妈妈妈妈,老妈倒履赶至,从一岁忙到今日,天天补课,四处陪着耍乐,衣食住行打扮加大学学费,以致嫁妆,都准备妥当,甚至站药房半日研究新款卫生棉,洗头水暗疮膏等物,定时看牙齿量身高……” 这些都是真的。 “但凡自己没有的,加百倍给她们,自己享用过的,十倍偿还,我若说句重话?你当我仇人,你看,结果如何?私奔,云妈,十六岁的悠悠夹带私逃!” 云妈叹口气,“我失败,你想离婚?” “刚刚相反,我希望你想开看穿,不要再为她们操心,是放手的时候了。” “小云还小——” “太太,留些时间给自己,留些时间给我。” 小云深觉自己不争气。 抽屉拉开不推拢,牙膏用完盖不回好,衣服换下丢到洗衣房作数。 她有许多崇高理想:像女性必须经济独立,穿着动物皮草属可耻行为,环保人人有责等…… 但住家一日,她一日还是公主,家里卫生纸放何处,不知道;鸡蛋多少钱一打,不知道;可是对于渔夫猎杀小海豹,她会参加游行抗议。 小云垂头。 羞愧的她决心改过。 睡前先把卧室收拾妥当,学校功课本子及漫画书分门别类放架子上。 第二早床铺摺好,脏衣服放洗衣机,捧着肥皂粉盒子读说明。 然后自己饸蛋做早餐,用微波炉烤爆谷时迟熄火,整袋爆谷黑墨墨变焦炭,咦,做什么都不容易。 她说一声“我去上学”便用自行车离家。 小云说话已含英国口音,有点装模作样,十分可爱。 悠悠周末回家,带返大批脏衣服,小云同她说:“姐,学校宿舍楼下有洗衣房。” 悠悠一怔,“是吗?” “爸妈就快回家,你得学习照顾自己。” “我已学会自己洗头吹头。” 小云沉默。 “你放心,像我这样女子,将来必有男生服侍。” 小云凝视姐姐,“你没事了吗?” 悠悠双眼看到别处,不作答。 “有无消息?” 这时云妈刚好进来,悠悠说:“妈请给三百镑置新衣。” “嘎?” 小云暗暗吁出一口气。 云妈也学乖给悠悠两百镑,但不再陪着逛商场。 幸亏有人在家。 下午茶时分小云捧咖啡给父亲,发觉他躺在安乐椅上,神色痛苦,双手捂住胸口,发出呻吟声。 “爸!” “自今晨起胃气痛,好似被一只热熨斗压住,吃多少胃药也不管用。” 小云即时叫云妈。 云妈急急找另一种胃药。 小云聪敏,“爸,快去医院急症室。” 云妈反对,“好端端,去医院?” “妈,心脏病也是这样症状。” “胡说——”云妈随即怔住,“我去取手袋外套,你叫部车子。”她心慌意乱。 小云立刻扶起父亲,云爸挣扎:“干什么,我躺一会就好,你懂什么,小云——” 要紧关头小云力大如牛,把云爸扶进车子往圣约瑟医院直驶。 在车里云爸忽然张嘴喘息,双手抓住胸口,似要把什么挖出,十分骇人。 司机吓呆,飞车冲红灯赶往医院。 小云受惊,反而镇定,她自学校学过急救,当下把父亲头颅托手掌后屈,替他施人工呼吸,从一数到三十二,司机大叫:“到了,到了,救人,救人!” 车子抛在急症室通道,护理人员奔来抢救,即时把云爸抬上担架,给予氧气罩。 小云抬头,“妈,妈。” 云妈缩在车厢一角颤抖。 小云用双臂裹着母亲保护她,扶她一步步走进医院。 看护高声叫:“孟江峰家人,这边。” 云妈急随进急症室。 小云这才有空闲打一通电话给悠悠。 小云看到一个头发斑白戴着氧气罩的男人躺着,连忙走过去握住他的手,“爸爸,爸爸。” 那病人睁开眼睛,本来精神颓丧,听得清脆响亮叫爸爸声,他露出微笑。 小云这时才发觉那不是父亲,十分尴尬,连忙缩手。 那病人挪开氧气罩,轻轻说:“蜜糖,真希望你是我乖女。” 这时云妈向她招手,小云又一次握那人的手,才过去见父亲,云爸神智清楚,已签署做搭桥手术,医生说:“你若迟来半日,那就很难说了。” 云爸蓦然醒觉,是小女儿救他一命。 云妈嘴唇发抖,“手术——” “请放心,这是一项相当安全的手术。” 云爸挣扎说:“费用——” 云妈答:“嘘,嘘,不必担心这个,医生会取笑。” 小云把父亲的手放脸边。 云爸看着女儿,“哭娃,这次你怎么没哭?” 外头有人哭喊着进来,“爸,爸!”原来悠悠赶到。 云妈连忙抱住悠悠,“不要哭,爸没事。” 悠悠伏在父亲身上饮泣。 云妈看着小女儿,“小云,你竟安排得这样妥当,你长进了。” 小云讪讪答:“养兵千日,用在一朝。” 云妈忽然破涕为笑。 现在她倒过来把头靠在女儿肩上。 看护走近说:“你们可以先用小食,手术需要三小时以上。” 小云同悠悠说:“你去替妈妈买热可可,我要咖啡。” 悠悠应声往食堂。 这时,另外一个看护走近,微笑打量小云一会,轻轻说:“你一定是她了。” 云妈莫名其妙,看护在她们面前说了几句,特别加注:“病人是癌症,正做化疗,不会传染。” 云妈点点头,“反正等爸爸做手术,你去吧。” 看护欢喜,把小云带进原来病房,同那白发病人说:“安琪儿来了。” 那被小云认错为云爸的病人露出笑容。 看护说:“这是史东先生,他希望再次听见你声音,你可以随便读一段报上新闻或者任何文字给他听。” 小云点点。 她坐在椅上,自背囊取出一本残旧小书,打开,轻轻以英国口音阅读:“六岁时,有一次我看到一本有关原始森林的图画书,叫做《真实故事》,图片显示蟒蛇吞噬一只野兽。” 病人史东先生即时“嗯”地一声,表示他知道那是什么故事。 小女孩甜美纯真的声响叫他自苦楚里走出,脑部产生安多芬,病情仿佛减轻。 “……在该段日子,我时常想到森林探险,我把蛇吞猛兽情景画出,第一幅图画如下……”小云递高书本让史东看图一。 史东忽然轻轻接住背诵下去:“大人叫我放弃画蟒蛇,专注地理、历史、算术及文法,于是在六岁那年,我放弃可能成为一个伟大画家的事业……” 小云忍不住咕咕笑。 看护进来,“史东,你该休息了!” 小云把小书收回。 走到门口,她问看护:“史东先生情况危殆?” “正作最后抢救。” “他多大岁数?” “四十七。” 小云吓一跳,云爸也正四十七。 她不仅恻然。 再等一会,医生出来,“手术成功,孟先生可望完全复原。” 云妈泪流满面。 稍候母女到病床边团团围住云爸,四人无语,只是手牵手,这是一家人。 云爸稍后轻轻在她们耳边说:“两个女儿先回家,自由活动,自己顾自己,不叫你们,不用探访,你们母亲留下陪我,直至康复,我回家沐浴更衣。” 奇是奇在母女均无异议。 悠悠与小云回到家里,像是与五百磅重的猛兽打过一仗,悠悠开一支啤酒喝,牛饮两口,又递给小云。 她不住饮泣,“吓死我。”过一刻又说:“吓死我。” 小云发觉他们一家四口,像一张椅子上四只脚,缺一不可。 “平时真不觉爸那么重要,他老是对牢我们吼,要不几个月不回家……” “爸是经济支柱,天地万物都是他办回,他从不吝啬,我们拥有全球最新电子产品,又任由女儿选购名牌衣饰,家中时有佣工帮手。” 悠悠掩脸,“直至几乎失去才知珍贵。” “今日知道也不算太迟。” “你,”悠悠忽然指着妹妹,“你怎么没哭?你是著名哭娃,应当号啕。” “我一哭,妈与你会跟着哭,爸会以为他已失救。” 小云把冰冻盒装芝士意粉热了大家吃。 悠悠沐浴更衣,脸朝下倒床上熟睡。 小云全身臭汗,脸上走油,她叹气,真想问悠悠:失去爸爸的恐惧是否比被川哥拒绝更惨,可怜的幼幼…… 她听见幼幼在房里自言自语。 小云进房,听见幼幼梦呓:“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谁,叫谁不要离开她? 年轻的小云怔住,原来没有一日,幼幼不思念川流。 小云强忍一日的泪水终于流一脸。 第二天,姐姐比她早起,“小云,我替你做了早餐,帮你放热水浸浴,你浑身酸臭。” 那煎蛋像软胶,面包全烤焦,小云想:姐妹俩这样疲懒真不是办法,到什么地方去学好家政? 她浸在浴缸里思考沉吟,打开早报阅读,头版阿富汗战争消息下角有一段启示:酒店食物管理科学院招生:两年课程,自我增值…… 小云笑出声:答案来了。 她自浴缸跳出更衣,即时到网页查询详情。 那边幼幼在讲电话:“谁,谁,嘎?你在哪里?楼下,还不上来?快,快。” 082-142頁 ( 甜蜜叮噹 錄入) 放下电话,悠悠举高双臂大叫大喊,忽然想起,急急跑进房里搽口红。 小云追问:“什么事,什么事?” 这时门铃已响,小云一看,连忙打开门,“大伟哥!” 高大英俊的大伟哈哈笑进屋,一把抱起小云,小云索性跳到他怀里,双腿围住他腰身,双臂紧紧缠住,“大哥,大哥。” 她张开嘴痛哭。 大伟温言安慰:“我都知道,我全明白,我妈叫我来陪你们,我立刻赶来。” 这时悠悠挂到他背上。 背着两个少女,他活动如常,走到厨房找咖啡。 家里有个男士,到底不一样。 小云先下地,替大哥做点心。 大伟除下叫Paletot的长大衣,小云最喜欢男生在西装外加件大衣,她走近拧大伟面颊,把他嘴角拉阔,“让我看仔细你。”她说。 大伟仍然圆圆面孔,他特有的憨厚气质要不叫女生欺侮他,要不就更加疼惜他。 “大伟,听说你提早入大学,真了不起。” 大伟笑,“喂哭娃,你长高不少。” 悠悠这样批评妹妹:“手长脚长,可像那种蜘蛛猴?” “像时装模特儿才真。” 悠悠把一边身子靠在他宽阔肩膀上,“大伟,我们很吃了一点苦。” “英人很讨厌可是。” “大伟我想回家,与你一起读大学。” “刚来,又走,劳民伤财。” 悠悠小姐脾气发作,“那么,你过来陪我。” 不料大伟沉吟:“这倒可以考虑,我查一查哪些学府学历可以共用。” 他一口答应,悠悠发怔,双眼渐渐通红,她把脸埋到大伟腋下,大伟笑:“喂,我还没洗澡。” 小云真爱大伟哥,他那豁达乐观性格百中无一。 他在她家公寓住了几天。 像个生力军般管接管送,温言安慰,陪茶陪饭,又往返医院送点心。 悠悠一刻不见便叫人:大伟大伟。 稍后他们接云爸出院。 小云忽然想起,问看护:“史东先生怎样?” 看护一怔,“呵,你还记得,他前日深夜辞世。” 噫,小云垂头。 那边悠悠叫她。 小云喃喃说:“〈看向天空,问你自己,那只羊可有吃掉花朵,没有成年人会明白,为何这样一件事会如此重要〉。” 这件意外又叫小云长大不少,一并连悠悠也听话,足不出户,双手服侍父亲,云爸叫她做什么,她马上着大伟办妥。 那大伟,神不知鬼不觉,悄悄办妥转学手续,留下来,陪着悠悠。 云妈有点歉意,“打扰你了。” 大伟相当乐观,“这一阵子一定要迁就悠悠,过几年她要为我怀孕生育,不知多吃苦。” 云妈讶异,这小子计划周详。 但是,大伟有什么叫人不喜欢?他样样都好。 一日下午,阳光出奇灿烂,云爸召家人说话,悠悠叫苦:“又训什么话,恐怖。” 云爸十分简洁明了:“三位女士,我这次大病一场,忽有顿悟,决定取一年长假,不过,我不打算呆坐家中,我要旅行。” “呦,”小云头一个叫出:“我不要到那种一个太阳一个海还有一个沙滩的旅行胜地。” 悠悠接着喊出:“我不要看金字塔大运河大瀑布……” 云妈瞪她们一眼。 云爸却微笑,“不同你们走,你们耽家里勤读,我只与妈妈同行。” 什么? “就我与妈妈二人,我们周游列国。” 云妈站起,“我不放心两个女儿,我走不开。” 云爸看着她轻轻说:“一个十七岁,一个十四岁,已不需要喂奶,现在不走几时走,放下,自在,莫叫我什么都等来世,你我都明白人生并无下一辈子。” 话尚未讲完,三母女已听得泪盈于睫。 云妈答:“是,是,都听你的。” “我们先到南美观看天使瀑布,你如不喜欢奔波,那么,到塔斯肯尼的葡萄园,我俩漫无目的,四处游荡,为小事拌嘴,找美食充饥,好不好?” 悠悠感动:“好,好。” 小云也不住点头。 就这样决定了。 他们带着简单行李愉快出发,只留下两个电话号码。 小云意外,“并没有命令我俩怎么怎样,如何如何。” 悠悠感触,“爸自死神那里角力回来,想法完全不同。” “那我们也不能叫他失望。” 悠悠挂在大伟肩上,“是,是,我们会做足安全措施,大伟你说可是。” 大伟涨红双颊。 小云有隐忧,大伟牺牲迁就这样多,将来若果失望,不知可看得开,会否把悠悠斩成一截截。 目前,大家都很开心。 云爸和云妈去了好久,像是乐不思蜀,传回来照片,两人都漂亮年轻,一脸太阳棕,满脸笑容,可见子女是枷锁,一除脱,再世为人。 悠悠选科美术设计,读得头头是道。 小云想:似乎真的忘记川哥了。 川哥在何方,近况如何? 一日,大伟问:“小云,你会选什么科?” “我此刻在社区学院夜间部修酒店食物管理,我是最年轻学生。” 大伟意外,“读那个做什么?” “生活细节必须整理得井井有条,才能做其他事,煮甜品做大菜,做帐清洁家居,办货储备,经济实惠,全部要学。” 大伟笑,“我让悠悠也读。” “暑假,有两个去处:一是申请国家地理杂志会所举办的格拉柏哥斯群岛游,喏,就是达尔文当年那著名旅程,要不,到南美智利阿泰卡玛沙漠的天文台参观。” “啊。” “大哥,不说这些,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需据实回答。” 大伟笑答:“我的确爱悠悠。” “不,不是这个,大哥,我想知道,你可有川哥下落。” 他沉默。 “你可有他消息?” “我不知道,我没见他已经长远。” “你们曾经像兄弟一般。” “那是小时候。” “你忘记他了?” “那么久之前的事,我们此刻在欧洲。” 大伟不愿说,小云情急,忽然使出少女撒娇绝招,她把头钻到大伟怀里,不停摩挲, 头发都散乱,嘴巴不放松:“把真相告诉我,告诉我,说实话。” 大伟觉得胸前麻痒,呼呼地笑着投降,“我所知不多。” 小云看着他。 “川流好像辍学在一间车行工作。” 小云气馁,“这我也知道。” “川流是怪客,不知怎地,忽然与诸友断绝来往。” 小云一惊。 他不知道,大伟不知悠悠要私奔的事,危险,小云噤声。 “起先,他还在上夜课,后来,只听说车行生意奇佳,老板恳求他尽量帮忙,他不再在学校出现。” 小云低头。 “你关心他?小云,你最长情。” 小云勉强牵动嘴角,“他是个孤儿。” 大伟讲了一句颇有意思的话:“那也不会妨碍他成为社会成功知名的人。” 大伟握住小云双手,“我知你与他亲厚。” “川哥,他可有女朋友?” “嘿,女生最关心这些,然后,就会忍不住问:她们漂亮否?” “她们是否美女?” “有人说,他工作的车厂,时有打扮狂野冶艳女子叫他修车。” “什么叫狂野?”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纹身、浓妆、暴露,皮裤加鱼网袜与长高靴之类,我很怕那种女子,我记得川流也不喜欢。” 小云默默。 “他生活过得去,只不过走的路与我们不一样,小云,条条大路通罗马。” “他在干什么?改装车辆?” 大伟微笑,“听说他最近神乎其技,把一辆七二年道奇Cuda修复出赛,他无师自通, 兼任机械及设计,这种修理俗称hot rod生意,不到一年,他已颇有名望,那辆车现在拥有610匹马力,避震,拉力,座椅全部更新,无瑕可击。” “你怎么知道?” 大伟分明与川流有联络,甚至见面。 大伟讪讪。 小云调侃他:“你听说的。” “是,是,我听说回来。” 小云拧他脸颊,他又笑。 只有姐姐的男朋友,可供她如此调笑。 那年暑假,云爸与云妈自邮轮上岸,忽然在夏威夷大岛租公寓住,他学雕刻,她学土风舞。 悠悠纳罕,“他们过着画家高更似生活。” 小云则说:“他们一定很富有。” “真好像已把我俩丢下,小云,你怕不怕?” “你呢,你要的自主自由,此刻都齐全,可是仍然由老爸支付丰富生活费,况且,深爱你的大伟哥又在身边,你应当快乐。” 悠悠微微笑,小小俏丽面孔难掩寂寥之情。 她这样问妹妹说:“其实,我与你,最美好的岁月,不过是这几年,别全浪费在功课上。” “姐,就是大伟哥了吗?” 悠悠肯定点头,“就是他了。” “你爱他否?” “小云,现在你可能不明白,其实,即时你航遍七海,上天入地,也找不到你所要的,不如省些力气。” 说的这么灰,叫妹妹打个冷颤。 “姐----”她与悠悠相拥。 悠悠忽然落泪。 不,她不快活,个中原委,只有小云明白。 稍后,小云与科学组同学一起,到阿泰卡玛沙漠天文太去了一遭。 飞机落地,还需乘吉甫车在公路上驶三个小时,一路上风景像火星沙漠,天荒荒地茫茫,灰沙里连地平线都看不到,小云从没见过那样的地方,她吃惊发呆。 同学们先头是叫苦连天,后来也被荒漠的气势与磅礴慑住,沉默无声。 这是智利最荒芜之处,学长说:“各国天文学家公认这是观星最佳之处。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从不下雨,从无云朵,苍穹一望无际。” 一条小路直通沙石平原,忽然之间,他们看到一座城堡,一群与沙漠同色的无窗无门堡垒建筑群,像动画中的天空之城。 “各位,著名的阿泰卡玛天文台,所有研究人员均在此住宿,所有物资自外运至。” “啊”,小云说:“像座太空站。” “天赐良机,我们可以逗留两夜一日,各位同学,这是难得一开眼界机会,请紧紧掌握。” 抵达大门,升降机闸开启,他们鱼贯入内。 有专员带领他们参观。 天色渐暗,抬头一看,满天星斗,布满苍穹,密密麻麻,根本没有空隙。呵,说宇宙里除地球外并无高级生物那是全然讲不通的事。 小云着迷。 天文物理,她肯定大学学科会选天文物理。 工作人员带领他们一行五人走进教堂似大堂,天花板高约一百尺,中央放着全球最大最强天文望远镜。 有同学问:“镜头呢?” 他没有做功课,小云查过资料,知道这座望远镜观察所得全部传映到墙壁那样大的荧幕上。 另外一个同学取笑:“你以为伽利略时代,爬上梯子,单起一只眼,看向天空?哈哈哈。” 负责人也笑,“各位同学,请到观察室。” 小云看到荧幕,深呼吸,“呵,”“唔”,“噢”,她只能发出单音,脸颊兴奋得发亮。 她忍不住提问:“请问,在研究什么?” “问得真好,我们这一组在寻找另一个地球。” “呜。” “我们相信宇宙中像地球这般行星以亿万计,迄今,除出我们的太阳,已经寻获三百三十六枚恒星,包括HD43848,与著名的Pegasi51。” “啊,”小云张大嘴,露出宽宽稚气门齿,“怎样寻找?” “一,是在映像中直接观察到。二,注意恒星位置,它们受行星巨大引力,会得震动。三,你们学过红光移动理论吧。” 小云说:“猜测、假设、证实。” “同学们,我们目前对于天文物理的了解,恐怕少于百分之五,你们将来可愿参加研究?” 只有小云一人举手。 大家都笑。 小云真不介意在该座天文馆度过一生。 天文馆装置特殊,夜间,建筑物缓缓升起,圆拱天顶打开,望远镜显露,巨大镜头似蜜蜂复眼,以千多块玻璃砖组合。 小云在笔记本密密写下观感。 两夜一日,她未曾瞌眼。 同学问:“为什么要寻找天外行星?我们连地球也未曾完全认识。” 小云答:“因为人类天性好奇。” “老是看着星,你能快乐吗?” 小云忽然背诵:“夜间观星怎是甜蜜,当你爱上一朵花的时候,全体星座都是花朵。” “神经病。” 小云十分高兴,“我终于找到目标。” 回到家,小云变得沉着,她置一具单眼看的那种原始天文望远镜,看不到五万光年以外恒星,也可欣赏月球。 家里安静无事。 悠悠年终考试及格,她建议到酒馆庆祝。 “小云未够年龄。” “给她弄张假证。” 大伟温言相劝:“我们犯不着为小事违法。” 小云推大哥一下,“人人都有假证。” 悠悠帮小云换上晚装,一出来,大伟先目定口呆。 啊,哭娃终于发育。 悠悠拍他一下,“看够没?” 大伟脸红耳赤。 简简单单一件细带黑色钉珠背心,已经那样吸引,哭娃不再是手长脚长的小蜘蛛猴,她上围高耸,肌肤雪白。 走进酒店,小云叫一瓶啤酒,四周围华洋男生立刻发现目标,在她身边团团转,为求多看一眼。 小云四周浏览,万幸她不喜这种场合。 小云看到角落一对年轻男女紧紧拥抱。 那男生体格魁梧,宽壮肩膀几乎遮住整个女伴,他低头吻她,把她罩在他的大衣之内,那情景像奥地利画家古斯泰夫卡琳姆名画“吻”,小云艳羡。 她记得,川哥也有那样宽厚肩膀,他手臂肌肉鼓鼓,小云最喜轻轻捏他。 那晚,她特别沉默。 悠悠有点醉,大伟背起她走。 男生们追出问小云要电话,小云和颜悦色把附近消防局的号码告诉他们。 大伟摇头,“幸亏我已有女友,小云,谁要追求你,那可真会吃苦。” 小云牵牵嘴角。 翌年,云爸与云妈自夏威夷回来,面对面与女儿商讨前程。 他俩出乎意料之外年轻亲密,如再世为人,脱胎换骨。 云爸坐好,抓抓头发,他说:“我最怕被管,也同样害怕管人,每个人是个体,应有良知,盈亏自负,可是你们是我女儿,若不管教,社会可不客气,会得狠狠鞭挞,届时你们吃苦,父母则更加烦恼。” 小云咧咧嘴,心想:老爸外表虽然较前时髦得多,内心不变,这训话有完没完? 悠悠轻轻推小云一下。 小云连忙绷紧面孔。 “我已正式退休,只得一个遗憾:为何不早些放下,今日有两件事与你俩商议:一,悠悠与大伟订婚。” 小云站起:“啊。” 她过去拥抱姐姐,又拦腰抱住大伟不放,她挤坐两人当中,手臂缠住他们。 云妈微笑,“恭喜,大伟,我们一家会痛惜爱护你,我们将视你为己出。” 云爸说:“好好善待对方,你们好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小云在姐姐脸上卜卜亲吻,有转过头啜大伟。 “同时你俩得照顾小云。” 两人齐声答:“明白。” “一般规矩,订婚一年左右----” 云妈说:“他们一定知道。” 102-121 “那我不多说了,这次你们可要举行仪式?” 大伟看着悠悠,她摇头,他也摇头。 云爸放下一份文件,“大伟,你曾说你非常喜欢这层公寓:古老天花板嵌线、大壁炉、一条长巷通向寝室……这是屋契,我写给悠悠,算作她嫁妆,或是礼物。” 悠悠欢喜地“呀”一声。 她伸出手指,“大伟给我的指环。” 宝石不很大,胜在有诚意。 云爸松口气,“One down,one to go 。” 大家都笑。 大伟取出香槟,开瓶庆祝。 “轮到你了,小云。” 小云吓一跳,“我没有对象。” 大家又笑。 “小云,你将升学。” “啊是,爸,我想家,我想回去读书,我们的老房子还在吗?” “仍然保留着。” “我想回家。” “你要知道,那里也只有你一个人。” 小云意外,“你们呢?” “我们有我们的选择。” 以前,父母仆心仆命为她俩,姐妹只觉父母唠叨琐碎,现在予她们自主,小云却感觉自生自灭的孤苦。 “我们并不反对你回转。” 小云吁一口气。 “学开车没有,小心驾驶,独居要谨慎门户。” “爸妈,我选科天文物理。” “读何种学科,在哪里学,都不重要,你学的是独立、处世、思考,在生活中谨慎明智地作出正确决定。” “是,是。” 云爸说:“讲话真累。”他伸个懒腰,“有无人替我搥肩?” 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立即扑上服务。 云爸哈哈大笑。 稍后姐妹在书房见面。 彼此都意外。 “你回家?” “你订婚?” 悠悠看着小云,“为什么要回家?” “我想家。” “许多年前,有一天,在家里,我欠你人情。” 小云知姐姐所指何事,“我忘了。”她微笑。 悠悠拉起她的右手,看向掌心,那处,有一条白色粗纹,是她经手的刀疤。 小云缩回右手。 “至今,爸妈与大伟都不知这件事。” 小云答:“过去的人与事,何用留恋。” “有你这样妹妹是我幸运,心智你均比我成熟,小云,我终身感激。” “忽然说这种话,叫人鼻子发酸。” 悠悠深深吻妹妹手上那条刀疤。 大伟这时推门进来,悠悠走近满头满脸吻他。 第二早,大伟帮妹妹报名大学。 天文物理是冷科,顺利录取,系主任表示无限欢迎。 大伟说:“哭娃,不舍得你。” 小云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说:“告诉我,川流的住址。” 大伟不愿透露。 “你说,你说,你不能不说。” 小云忽然张开嘴咬他手臂,大伟吃痛怪叫,一拉,把小云带到地上,两人滚成一堆,小云咕咕笑。 大伟啼笑皆非,“别闹,小云,起来,悠悠看到不悦。” 小云一想,果然,这是姐姐未婚夫,她这时才松开牙齿,盘腿坐在他身边,“讲。” 大伟又气又笑,“才说你长进,怎么如此捣蛋。” 手臂上添了两个犬齿齿印。 大伟又迟疑片刻才说:“川流消息,在古歌上查得到。” “我找过,无此人。” “你要查他车行。” “他拥有车行,他做了老板?呵,他生活有着落,多叫人高兴。” 大伟低声说:“不只赚大钱,且在行内赫赫有名,川流十分长进,行行出状元,他本领超卓,连麦克伦车厂都想罗致他。” 小云忽然泪盈于睫,“大哥,你对他友爱。” “你可记得他经年住我家地库?帮我功课、教我打球,还有,在操场与我共进退。” “他车行叫什么?” “Boom Boom Boom。” 嘎?如此低俗的名称。 大伟解释:“就是这样才够讨好。” 这时悠悠自浴室出来,要大伟陪她到图书馆找一本资料书。 他俩一出门,小云坐到电脑面前,键入Boom字,注明:车行。 资料打出,即时看到川流近照,小云心花怒放,相片中人不但高大英俊, 而且嘴角含笑,神采飞扬,他头发剪得极短,留胡髭渣,穿黑色低腰牛仔裤,白汗衫,浑身散发男性魅力,精灵眼神似向观众问好。 接着,是川流简介,只得聊聊数行,但是他战绩彪炳,榜上列出他的名作,像如何把1970Chevelle的三二五马力引擎改装到一辆69Chevy Camaross上,每粒螺丝都亲手镶嵌…… 还有,他们那一行认为是神车的Shelby GT500E----- 小云对车与车上零件一无所知,但也知道川流已经颇有成绩。 最后他这样说:“我不做飘移改装,也不会在车上喷漆火焰图案。” 小云轰一声倒床上,非常满足。 回家读书,是为着要见川流吧。 小云整理一些简单衣物,便启程回家。 在飞机场,悠悠哭了又哭,吻完又吻。 悠悠想到,一日自幼稚园放学,妹妹已经出生,豆那样大,包在毛巾被里不声不响,忽然睁开眼睛,吓了悠悠一跳,没想到幼婴眼珠与成人那么大,有点异相,接着,婴儿放声大哭,嘴巴张得比小小面孔还大。 这时,小云好似又变成那么一点点。 小云找到舱中座位便打盹。 这几年她被逼陪大伟及悠悠到欧洲旅游,小云兴致索然,一路跟在他们身后,十分寂寥,她希望拥有男伴,可是,除出川流,谁也看不上眼,连大伟都嫌太老实。 她不喜欢欧洲,她将修天文物理,欧陆的良辰美景,名画建筑不是她那杯茶。 回家,才叫她兴奋。 车子停下,已经有人开门出来迎接,原来是大个子厨工,她笑起来眯起双眼,“大小姐,欢迎回家。” 认错人了,“我是哭娃,呵。” 厨工连忙道歉,“小云,你怎么变成尖脸,直像悠悠,对不起,我走眼。” 小云放下行李,到后园去探访那棵樱树。 刚巧园工在修草,“回来了,大小姐。” 那棵自前门窗前移植到后园的大树枯了一半,不用问专家,小云也知道不能再搬动。 但是那半株结满累累复瓣粉红樱花,轻摇树杆,如雪般落小云头肩。 厨子对小云说:“太太叫我一星期来两次替你做吃的,大嫂工人周末才到。” 妈妈到底是妈妈,永远提供生活必需。 “叫你好好读书。” “知道。” 她连忙与校务署联络,拿到各项时间表。 她到车房巡视,看到一辆小小史麦车及破旧脚踏车。 小云并不希罕名贵漂亮跑车,觉得刚好。 试穿三年前衣物,才知已经长大三号。 她犹疑:去找川哥? 正摊在小床上沉吟,另外一个哥哥的电话追到。 “小云,姐姐问你感觉如何,还有,叮嘱你慎交男朋友。” “是,是。” “不要搭顺风车,也不要让人上车,不要进人家公寓,也不要邀请人家入屋。” “是,是。” “小云,我想同你说,川流不是你对象。” “我当他是大哥。” “又不见你那样挂念我。” “嘿,我对你那么好,好得时遭悠悠白眼。” “小云,川流从来不是一个小孩,他心智早熟----” “你指他有许多不经意女伴。” “明白就好。” “喂,注册记得知会我参加婚礼。” “小云,我还有话说。” 小云无奈,“我好像听见门铃。” “唉,忠言逆耳。” 小云挂电话。 初 开学,也有得忙,她按指示到选择学科教室参观,发觉演讲厅动辄坐百多人,各系混合,小云失望,人山人海,讲师一年也认不清麾下学子,翌年,又换一批,看样 子全靠自己,或是,靠私人电脑:每个学生获发一把资讯锁匙,一打开,种种指令清晰列出,测验也可以在电脑上做,时限一到,题目锁住,不再能回答……一切都 新奇有趣。 女生衣着口味平常,喜欢跟风,这一季,人人格子衬衫,窄裤,加一双叫UGG的猄皮靴。 小云不喜欢,她在母亲衣橱底找到六七十年代女装,拣了几套,穿着起来,她特别喜欢那些高腰打摺牛仔裤,舒服方便。 真自由,做什么都可以:踏滑板赶课,喝啤酒当午餐,下课跳舞,或是举抗议牌子,这个社会总有些什么现象值得痛斥,大人全做得不对,万一被警员推倒地上擦损一些,明天就是英雄。 终于,小云略为摸清路数,一个星期三下午,她没有课,依着地址,找到川流的车行去。 原来就是工厂区旧大发车行老地方,只不过扩张整倍,重新装修门面,一个七彩漫画式霓虹招牌,大大夸张Boom字,四围有箭簇光芒射出,一看就知道里头是个九反之地。 小云微微笑,把小小史麦车停在路旁,走近,朝里头张望,哟,车行装置深色玻璃,看不清里头光景。 这时有人拉开门,“找人?” 那是个艳女,廿多岁,染金发,浓妆,穿着童装般小背心小短裤,可是漆皮高根长靴一直到大腿,背心外罩皮夹克。 小云不卑不亢,不徐不疾回答:“川流先生在此?” 女郎一怔,她左眼角贴着一颗小小假宝石,闪闪生光,“你是他什么人?” 小云笑笑不答,她已看到宽大车房,一边是陈列室,一帮人低头聚集不知研究什么,他们各族裔各年岁俱全,宛如联合国,其中一人,像煞川流,小云记得他的宽肩。 他背着她,她缓缓走近。 他穿着破牛仔布打铜钉衬衫,手臂肌肉绷紧袖子,好看煞人。他长发披肩,扎成小小马尾,小云微笑,不羁的川哥,一定是他。 有人告诉他客人到访。 他踌躇一下,转过身子。 呵,真人比照片还要好看,这是小云首次发觉他在额中央有个发尖widow’s peak,一双浓眉,不烦恼也皱着眉头,双目炯炯。 小云微微笑,呵川哥,又踏进一步。 他也在看来人。 忽然之间,车房里人头涌涌全像消失在背景里,他看到一个秀丽少女,素脸大眼,笑脸慧黠,她刚巧站在一扇天窗下,阳光照在她头发肩膀,像添了一层金光,这是谁? 他凝视她。 她嘴巴轻轻说出两个字,她说什么? 他认识这样脱俗的美少女吗? 忽然他读懂唇型,她在说“川哥。” 啊。 他情不自禁走近,伸出两只手招她,哭娃,不错是哭娃,长这么大了,他鼻子发酸。 小云加快抢到他身边。 他一把抱起她转一个圈,小云整个人飞起。 她咕咕笑,“川哥。” 他紧紧把她拥在怀中,像是当中那几年没有流失。 他身边的人发呆,“川流,我们说到该辆六五年野马已经沦作狗窝失救----” 川流说下去:“你们继续讨论,我这边没时间。” 他拉着小云的手到另一角落,那是他的办公室,他让她在一张棕色旧皮沙发坐下。 小云发觉车行里所有看上去都似残旧的装修家具其实簇新,故意做成distressed苦恼模样。 连川流本身都是这种味道,双手带油渍,指甲捆黑边,衫裤破烂。 他蹲下打量这雪白粉嫩牛乳儿,忽然伸手,用机器油在她唇上划两撇小胡髭,然后笑得滚跌地上。 旧时,小云会发怒,跳到他身上骑好,一边大声喊“压死你压死你”,但今天没有,她好脾性地微笑,丰满嘴唇似一颗樱桃,她长大了。 川流握住小云双手深吻,“好吗?” 他忽然看到她手心那条疤纹,心中酸疼。 “你特地来看我?” 小云点点头,顺道读书。 “可喜欢我车行?” 小云轻轻问:“为什么叫Boom?” 川流笑,他取过一件遥控,按下。 陈列室一角有辆开蓬卡玛路忽然上下跳动,像跳舞一般,且发出强烈乐声: Boom Boom—Boom,众人大乐,闻节拍起舞,几个身段像动画主角般女郎即时举起玉臂,在车旁狂舞。 小云看得呆住,她忍不住蹲下大笑,掩住面孔,笑得落泪。 这样会玩,如此欢乐,可见过去忘记也就是忘记了。 这上下也只得小小傻行云还不肯放下旧事而已。 川流也在笑。 小云忽然看到他左颊嘴角一个小小凹位,不,这不是酒窝,这是刀疤,他笑时牵动嘴角,才显现出来。 小云伸手去抚摸他的脸。 川流整张脸只有眼睛鼻子与嘴唇光滑,其余地方,全是须毛,两道立体眉毛长两寸宽一寸,两腮、上唇、下颚至颈部是胡髭,川流全身每一寸都像在宣言:我是男性,男人,就是这个样子。 小云的食指轻轻抚摸到他弓型上唇,他高挺鼻梁…… 他轻轻说:“我换件衣服,请你别转身子。” 小云知道他要更衣与她外出。 她背转,站在一面小小银盾奖牌面前,当镜子用。 他脱下上衣,露出宽厚肩膀手臂,胸前及背脊晒成棕色,腋下比较白皙,他有一颗凹肚脐,腰身细窄,不可思议是他无处不在的体毛,小云忍不住微笑,像雾一般罩在肌肤上,非常野性。 川流迅速自抽屉取出衬衫穿上,才脱裤子。 呜,小云吁气,这几年他扎壮许多,不再是少年大男孩。 川流套上宽身西装裤,再穿皮夹克。 漂亮的男子穿什么都漂亮,他拉起小云的手。 起先那艳女忽然轻轻挡路,“这是谁,不介绍我们?” 川流不去理她,侧身与小云闪过。 小云也忍不住问:“她是谁?” “车行雇用的一个模特儿。” “你约会她?” 川流却肯定回答:“我从不约会模特儿。” “她好似钟情于你。” 川流笑,用纸巾抹去小云唇上油渍。 街上只得他们二人。 “去哪里?” 川流答:“我家。” 小云忽然想起家人忠告:不要到别人家…… 川流何等聪敏,已经知道她所思,忽然抱住小云,“那么,去你处。” 小云忍不住笑。 “你是我妹妹,我只会爱惜保护你。” “我知道。” 他住市中心过去一点新时髦区一间纸工厂改建的loft,一进门,便看到两架恶形恶状的哈利戴维逊机车。 他做咖啡。 小云在他背后观看,她闻到他身上气息,忍不住靠在他背脊,真舒服,像厚床垫一般。 川流转过头看她,小云可以感觉到他呼吸。 川流笑:“会烚蛋没有?” 小云这时已在酒店事物管理科拿到文凭,基于真人不露相这个说法,只是微笑。 “本来最爱哭最多话的行云,此刻似变一个人,你今年可有十七?” 小云回答:“二十七。” “恭喜你这么快变大龄女。” 她握着他的大手,“川哥,与我叙旧。” 122—141 “小云,我时时想起你,我终身感激那天晚上你没有报警。” “什么晚上,我一早忘记。” “你比谁都聪明懂事。” “川哥,悠悠将要结婚。” 小云忽然流泪。 “你不舍得?” “可是,悠悠爱的是你。” 川流低头不语,隔一会他答:“悠悠只需要一个视她如珍宝的伴侣,大伟十分称职。” “你与大伟一直维持往来?” “他是我最好兄弟,他从不嫌弃我。” “所以你把悠悠让给他?” “你来追究谜底?” “告诉我,把真相告诉我。” 小云想伸手扯他脸颊,但不敢动手,川流不是大伟,不知怎地,小云有所顾忌。 他说下去:“少年时有两位母亲善待我:大伟妈妈与云妈,我一直想报答她们。” “呵,因此你把悠悠出走事告诉我妈。” 川流微笑,“悠悠太重,我杠不起她。” “如果你爱她足够,你不会觉得她重。” “小云,或者你说的全中。” “后悔吗?” “懊恼是富贵闲人层次甚高的一种感觉,我做手作,嗅到汽油知道正在开工便心情愉快。” 小云双手闲着,取起作料,做了两份法国多士,用牛油煎得喷香,一人一份。 “哗。”川流赞不绝口,“小云,你真是大女孩了。” 川流住所是个大统间,床就在落地大窗另一角。 小云轻轻走近。 好一张大床,足够两人并排舒适仰睡,雪白床单被褥,十分清爽,地下堆着汽车杂志图片,以及若干裸女照片。 川流过来,把它们踢到床底。 小云说:“我仍住家里。” 川流意外:“老家?” “就是那个家,樱树已经搬到后园。” 那个曾经一度,他爬窗与她们姐妹谈天的家。 川流说:“晚春结满嫩黄色樱桃,味涩但清香,我相当爱吃。” “你都记得。” 川流还记得小云那时尚未发育,不穿胸衣,只罩一件棉布衫,此刻……川流清晰看到她像覆盖碗状的轮廓。 他心里充满甜蜜凄酸。 不能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地拥抱互吻了。 小云把厨具收拾妥当。 川流一定有佣工帮忙,偌大住所收拾得一尘不染,看样子他经济情况不错。 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上,小云第一次看到张老照片。一个长相可爱的小男孩咧开嘴笑,他漂亮的母亲依偎着他。 这想必是川流母子合照。 小云凝视照片。 川流轻轻说:“三岁,她带我到自然博物馆看暴君恐龙骸骨,突觉不适,往卫生间,我站门外等了近半小时不见她出来,找大人帮忙,原来她在里头吐血晕厥,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外出。” 小云不出声,过去抱住他腰身。 “为什么把悠悠还给她母亲?这恐怕也是原因之一。” “呵川哥。” 他把下巴抵在她额角,“为什么来找我?” “看你还记得我否。” “永志不忘。” “那么川哥,给我三年时间。” 川流一怔,“我不明白。” “我们相处三年,你决定是否娶我。” 川流哇一声,“你是我妹妹。” 小云忽然亲吻他丰满嘴唇。 川流突兀,要避开少女,但男性本能叫他留恋樱唇,他震撼陶醉,接触一下,控制地抱住小云头颈,按到胸前。 “川哥,与我结婚。” 小云语气如此认真,可知十七岁仍然是十七岁。 他忍不住意外与欢喜,“为什么要与我一起?” “我想与你共处一生。” 川流背起她走到沙发坐下,小云仍伏他背上。 “你对我毫无了解。” “我三岁已经认识你。” “我与你性格环境背景毫无相似之处,我俩有着截然不同生活方式,你还是学生,我已熟悉江湖。” 小云不去回答。 “哭娃,我是一只黄鼠狼。” 小云忍不住笑,“黄鼠狼最可恶之处,不是偷吃,而是一入鸡窝,必然杀伤无数,才愿罢休,你是它吗,我想不。” 川流就近,轻轻抚摸她的脸,少女的柔肤,似豆腐脑般滑溜,川流遐思,她胸前一片,肯定似羊脂白玉。他知道,因为若干年前,他曾经依偎在另一个少女肩膀。 川流有点哽咽。 少女姐姐与少女,都不是他的对象。 他低声说:“我送你回家, 把手机给我,我传号码给你。” 谁知小云回答:“我没有手电。” 什么? “我读天文物理,实验室精密仪器太多,全靠电讯启动,手机不准入内,怕只怕万一天外智慧生物要同我们联络时电波受阻。” 川流忍不住笑得揉眼睛。 这女孩是他欢乐泉源,从此他找到起床的理由。 “那我只好用电邮。” “你也可以写信给我。” 川流深呼吸,“信,是,仿佛是有那么一回事。” 小云握住他的手在腮边摩挲,她记得,悠悠与他接吻,脸耗在他腮帮,很快被他须根擦红,竟日不退,要厚粉遮掩。又有时,肩上有吸啜唇印,这些,在小小云心目中,都是艳色。 “大伟哥知道悠悠与你的事吗?” 川流回答:“大伟是极其豁达大方的人,我由衷钦佩他。” “你呢?” “我极端自私小器思疑。” 但他爱悠悠,却不怕牺牲。 “川哥,背我一生。” 小云伏在川流肩上,一直到停车场。 好笑的是,川流改装无数古灵精怪强劲热车,他自己用的, 却是一辆老实简单小货车,车斗收拾得干干净净。 “晚上我有事。” “几时再见我?” 川流笑,他从不回答这个问题,umfteenth个女孩问过N次,他都不想许出任何诺言,以免招致杀身之祸。 但哭娃是例外,他轻轻答:“客人等我出车,我通宵在车房工作,也许直到第二天下午,你可以来看我。” “那个穿高靴卷发女郎,她也在吗?” “车房生活苦且闷,技工多数邀女友到访。” “你呢?” “哭娃,你管我?” “我只不过好奇,别叫我哭娃,我名行云。” “那真是个美丽的名字。” 川流取过蓝笔,在小云脸颊画了一滴大大眼泪。 他送小云回家。 几年没来老房子,以为孟家已经把老屋卖掉,可是他们有资金,把房产搁着,日子越久越升值,且收拾得整整有条。 比起他那个一头家都守不住的父亲,不可同日而语。 他的生父,环境窘逼,最近出现,问他赊借,他不多言语,总把身边所有现款掏出给他。 川流像小云一般,先去看那株樱树。 只剩半棵,他依然像猴子般游上桠枝,坐好,伸手招小云。 小云举高双臂跳高,他抓紧她双手一提,把她抱在膝上。 他们一起看到邻居的厨房:老太太正烤松饼做下午茶招待同伴,那是个阅读班,十分热闹。 他俩看够才下树。 小云轻轻说:“川哥,跟你相处每一分钟,都那么开心,真想一生都留住你。” 但是,川流不好说,他另有颇阴暗一面。 他们进屋,他熟悉家具全在,悠悠寝室布置一点也没变,她中学课本仍放书桌上,跳舞裙子挂一角,口红套子没盖好,香水瓶子歪倒,好像随时会得回来。 川流没想到他有如许留恋。 也许,他念念不忘的不过是他一生中最好那几年:一个母亲收留他住,另一个母亲负责三餐,他又有大伟这个好兄弟,悠悠那样柔美的女友…… 他躺到悠悠小床,看向天花板小小水晶玻璃吊灯。 小云挤到他身边,他下意识让开一点,咚一声跌落地。 小云咕咕笑。 “你想替代悠悠?” “不,我做我自己。” 川流略为放心。 “川哥,与你说话真有意思,不必隐瞒虚伪,想到什么说什么,你是否也感觉一样?” 川流什么也不敢讲,他有若干心事,只好埋在心底。 他自地上弹跳起来,“我要回去了。” 小云送他到门口,“车房里,最少是什么?” 他不假思索答:“家制丰盛简单美食。” 小云砖头立刻到专门肉食店,采货。 她亲手挑十磅最嫩脊眼牛肉,又到菜市场选新鲜蔬果,回转家里,开始施展她专业烹饪功夫。 一个天文物理学生,做的大菜,说什么都有点不一样,她不依俗例,用大量蒜头,先烤熟烂,再拌入蜜糖调味,涂牛肉上,轻轻包上油纸,放进烤炉。 小云觉得西菜盘头过分花巧,完全不必要,家人自用,实际为上。 她拌好沙律,切完水果,一边读功课:星际距离难以想像,最近一枚恒星光线可能已航行数百年,O与B级新星太过炽热,不可能有地球般行星存在…… 叮一声,牛肉烤得三成熟,搬出烤炉,热力仍存,待送到车房,约莫五成熟,刚刚好。 小云看看时间,九点半。 她把食物小心搬上小车,连咖啡等饮料载往车房。 车房灯火通明,工作进行如火如荼。 她按铃。 半晌有人来开门,“找谁?” “送外卖食物,过来帮忙。” 那高大纹身年轻人已闻到香味,“我认得你,你是川流妹妹?” 小云笑着叫他把两大只食物篮提出,“纸杯刀叉纸巾全在里边。” 那人立刻咧嘴笑得连犬齿都看得见,“我叫基翁,你不进来?” “我不打扰。” 他忽忽进内放下食物,车房里头爆出欢呼声音。 基翁又奔出,“川流叫你进内。” 小云把咖啡壶递给他,“我还要回家做功课。” “谢谢你,会走路的云。” “不客气。” 小云把车驶走,松一口气。 自该日起,她成为蓬蓬车房一分子。 她当然知道那不是一个善良地方如学府,小云过着双面生活。 她很小心,每周把车子停好,叫他们出来搬食物。 有时基翁应门,有时是凯撒,捧着大钵实在美食,感动得鼻子通红。 小云不进车房,免得劳人招呼。 川流有空便探访她,有时浑身油污,他有一件连衫裤,因有油污支撑,脱下自己会站着,成了精似。 一进屋便借用卫生间淋浴冲洗。 他再三代兄弟们致谢,“每周一餐家常美食医治他们心身。” 可是,他俩并无进一步亲密行为。 连川流自己都觉得奇怪。 兄弟们更是讶异,“川流,你几时开始吃的素?” 川流不出声。 那一天,车房来了稀客。 原本他们以为这一年经济衰退,生意会锐减,但出乎意料,做得透不过气,德国、瑞士、东京与美国都有生意自动上门。 今日,客人是赛车行业明星中明星舒密特。 他一进门便笑,“我已经退休。” 但与仲介人参观完车厂,赞不绝口,把一辆一九六五年野马2+2驶走,半日不返。 基翁说:“那辆车属武打演员史特咸所有。” 他们不可能同时装置三架车,慢工出细货,现货被他人骑劫,于信用大损。 川流说:“他会回转。” 黄昏,舒密特回返,想添多三十巴仙,购买该辆现货,川流再三致歉不允。 “同样给你做一辆。” 舒氏答:“一模一样没有意思,这辆莲花属于何人?” “只剩一个壳子。” “想怎么做?” 川流笑,“还未想到。” “那辆鸥翼呢?” “平治重新整治出产鸥翼SLS,旧车已不值得修复。” 舒氏说:“我再与你联络。” 他忽然看到凯撒捧着大盘食物。 大家都肚饿,“那是什么?” “酸菜煎德国血肉肠及红薯汤。” 舒氏惊呼:“NO!” 立刻打开盖子,他见到道地家乡菜几乎流泪,用脏手抓起就吃,“谁是厨师?” “一个少女。” “介绍给我,我即时娶她。” 基翁哈哈笑,“她是川流心上人。” “哈!这幸运的SOB。” 川流没有否认。 他脸红耳赤侧头不语。 旁人哄然大笑,走近取碟子拿食物。 只有一个人,斜斜靠在车旁,一声不响。 她是那个艳女,她满心不是滋味,牵着嘴角,目光盯牢川流。 基翁发觉,悄悄走近,“可要一杯汤?” 女郎摇头。 “素西,你与川流一早有协定:两人均无承诺,系自由之身。” 那个叫素西的女子不出声。 “大家把你当兄弟一样,你要提得起,放得下。” 素西垂目,长长假睫毛扇动,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那小女孩是谁,他为她如此神魂颠倒。” “我不知道。” “基翁,这车房你有什么不知,你是天眼,哪一号起子哪一条电线在何处你都明白。” “他自小认识她,他们同一间学校。” 142-162頁 (安琪 錄入) 素西讶异:“小到什么程度?” “好像他六七岁,她只得三岁。” “我不相信。” 基翁苦笑:“我亦不信。素西,你知大川脾气,你忍耐一点。” 素西不出声。 “你也没想过要同大川过一辈子可是?” 素西呼出一口气。 “素西,我才是可托终身之男。” 素西心情再差,也被基翁的大言不惭逗笑。 大菜连续供应了三个月,次次不同菜式。 川流要付小云费用。 小云睁大双眼:“你用钱打发我?” 她是他克星,他抱紧她。 小云屏息等他有进一步行动,但是他没有。 川流几乎每天都要见到小云,否则坐立不安。只要见到她,浑身酥软:说不出舒畅,像浸过温泉似松弛,喝一杯咖啡,很快在她小床上睡着。 一日,小云向姐姐讨教:“什么时候才可与男伴亲热?” 悠悠大笑:“你有男朋友?” 小云嚅嚅。 “要问,还不是亲热时候,你看中什么人?” 小云期期艾艾。 “哭娃,你总给人一种长不大小女孩感觉,这是一种障碍,譬如说,见到大伟,直叫他名字,不必尊称大哥,别一下子跳到人身上大叫大笑,少穿中性服装,冷淡矜持一点,人家自然把你当成年人。” “明白。” “还有,记得安全措施。” “是,是。” “顺其自然。” “多谢指教。” 再过一个周末,有赛车活动,车房一早准备妥当,由凯撒当旗手,基翁及助手把引擎调校到无懈可击。 凯撒问:“云朵会来观赛否?” 川流沉吟:“她有测验,无暇观赛。” “你不让她来?” “地方人物复杂,不适宜学生。” 素西听见,却高兴起来,她心血来潮打了通电话,不久,众人都听见车房门外引擎咆哮。 川流先变色,跑到门口一看,见到七八辆哈利机车,打着旗号聚集。 川流沉声问:“这是什么一回事,谁知会他们前来?” 素西抢着回答:“是我叫大哥来打气。” 基翁低声说:“不可,你得叫他回转。” “为什么?”素西不服,“他是我亲兄弟,当年帮过蓬车房不少忙,你们忘了?” “他是天狱天使队长。” “你们一早知道。” “素西,你怎么了,你可是要提醒川流,他的出身起源,素西,他是最最吃软不吃硬的人,你不是不知,赛车会不欢迎这班人。” 素西倔强。 这时,川流已过去与全身皮衣皮裤的机车党员说话。 对方也是明白人,嘻嘻哈哈,互拍肩膀,作势要打,终于平安离去,排气喉震天响。 川流瞪了素西一眼,默不作声,埋头工作。 素西自觉面子失尽,连眉毛都被剃光,忍不住落下泪来,眼影眼线糊成一堆,化为两条黑线垂在脸颊。 她同伴看见,上前劝她:“怎么了你哭哭啼啼。” 素西连忙抹掉泪水,女伴助她补妆。 “不好怪大川,天使到何处,警方立即跟贴,多么尴尬,你联络他们之前应该知会大川。” 素西不语。 “过去道歉,去。” 素西只得委曲走到川流面前,轻轻说:“对不起。” 川流蹲地上视察轮胎(?),闻声抬头,看到素西丰胸,几乎夺衣而出,他这样回答:“多穿件衣服,车房不是脱衣舞馆。” 素西一听气炸了肺,一声不响,离开车房,躲角落嚎啕痛哭。 基翁不以为然,有话要说。 “大川,你不再喜欢素西是一件事,但是别使她太难堪,当着那么多人给脸色看,她难以下台。” “她翻查我电话记录。” “女人就是女人,素西也算美女中美女,分手管分手,做得好看一点,这么多年来,她以半个老板娘自居,你要她撒手,需好声好气。” 川流不怒反笑:“对,你是专家。” 基翁嚅嚅,“那小女孩,味道是否像一块白色巧克力?” 川流不再理他,用抹布把手上油渍擦净。 那日赛车场地热闹喧哗,空气里弥漫着油烟味,机械组吼叫着,英伟赛车手钻进车厢试引擎,轰如雷响,好几天在耳边不散。 伴赛女郎花枝招展施展魅力,悄悄把手电号码传给异性。 川流在基翁耳边叮嘱。 素西不在现场。 她一向最喜欢这每季一度赛车,次次雀跃,川流觉得他的确过分一点,来不及想这些了。 锦旗一挥,众车排好,嘭一声鸣枪,车队争先恐后出发。 川流打一通电话给小云。 小云听见他那边世界大战般轰炸声,不禁动容:“是方程式车吗?” “不是。” “我对赛车一无所知,请给予资料。” “我们这叫杂牌车拉力。” “多趣致。” “小云我牵念你。” “嘿,又不准我出现。” “七时,你带一箱香槟到车房。” “遵命。” 他放好电话,脸上一丝笑意未退,呆子也知道这人与他心上人通话。 那日一点意外也无,蓬车行的基翁获得冠军。正握拳叫嚣,众车迷及艳女一涌而上。 川流一贯低调,不愿合照,他收拾工具,叫人把货柜车驶近,把赛车驶上。 这时有一西人走近,川流抬头,“咦,南先生,怎么在乡镇赛车场见到你。” “大川,这是我第二年诚心邀请你加入麦克伦车厂。” 川流微笑:“我的答案相同。” “随时,你改变主意,我们在巴伐利亚等你。” “南先生客气,今年可物色到人材?” “你,大川。” “不敢当。” “为什么不愿应允?” 川流一边锁好货柜门一边答:“我喜欢做自己主人。” 南氏只得说:“希望你会主动找我。” “南先生,你别生气。” “我不会懊恼,我会用精力继续争取你。” 川流不禁有点感动。 回到车房,大家七嘴八舌,不顾汗臭面油,不住讲述赛车中琐事,车房像一个墟。 川流在办公室后淋浴。 忽然一双玉臂搭到他肩上。 是素西摇摆的裸体往他肌肤上贴。 川流连忙围上毛巾,把浴衣扯过,搭素西肩上。 素西知道完了,没想到川流如此决绝,把她当麻风病人看待。 “别这样。” 素西脱去浴衣,“这个我,同以前一摸一样。” “都是我不对,清你原谅” 他再一次替她穿上袖子。 素西轻轻说:“我要玩,我玩过了,我炙伤,我活该,可是这样?” “素西,从头到尾,我并无承诺。” “对,你没有骗我,是我偏了自己。” 川流讶异:“素西,你不是没见识人,与我同时,你男友一双一双的上。” “但”,素西凄酸的说,“你与众不同,你是我毒药。” 川流匆匆穿上衣裤,素西走近,川流连忙避开,把她的衣裙丢给她。 车房一角不知谁行起桌球台,几个人正在赌博耍乐,几个人喧哗到不行,讲话都听不清楚,加上人气体臭,有股酸腥味道。 有一个女郎,喝多了,爬上车顶,脱去T恤,光着上身,扭动身体。 川流找到凯撒,“把她送走。” “大哥,高兴耳。” “你听见没有?” 川流走到门外透气。 这时有一辆小车子停下,他知道是谁,松口气,露出笑意,迎上去,帮小云自车厢抬出香槟。 他轻轻说:“他们已经喝醉。” “留着下次。” 月色下川流看着小云皎白俏脸发呆。 小云伸手抚摸他濡湿头发,“他们说,鬈发人坏脾气。” 两人怔怔对望,又傻笑一会。 年轻情侣言行,也只有他们二人明白。 “进来小息。” 门才打开一条缝,乐声笑声震荡。 川流拉着小云手,先看那巨胸裸女下来没有。 他吁出一口气,让小云进内。 只见大家围着桌球台,已停止打球,只穿着网纱内衣的素西,倒出小小一堆白色粉末,用一把极薄铁尺界成一行行。 川流一见,暗叫糟糕。 说时迟那时快,已有人伸过头去,用剪短吸管吸入鼻孔。 川流正要拉小云离开,小云已经看见。 她睁大双眼,消化眼前状况,马上知道那是毒品,车房内正在进行违法行为,而川流正是车房主持,假使遇警方巡查,他难辞其咎。 小云想到这里,既惊又怕,眉毛与眼睛变成八字,嘴巴下垂成^,接着,她担忧过度,实在忍不住,张嘴大哭,嘴巴张成O字,几乎比面孔还大,可看到雪白大牙与吊钟(?)。 川流看得发呆,紧紧把她拥怀中。 这哭娃,同三岁时毫无分别,他浑身酥软,怜爱她到极点。 他走到桌球台前,把粉末用袖子扫得一干二净,同时说:“庆祝会到此为止,请散会,静静离去。” 他背起呜呜饮泣的小云,走出车房。 这时素西双眼像喷血似瞪着川流背影。 众人都静下来,乐声停止。 “干什么?” “大川从来不似今晚。” “扫兴!” “车房就是车房,他何尝不是机器仔。” “大川是怎么了?” 川流把小云背上车,“哭娃。”他忽然也哽咽。 小云伤心恳求,“川哥,你不能变坏,你不要犯法。” 川流又笑出声,“哭娃,我一早告诉你,我是黄鼠狼。” “不,不。”她又落泪。 豆大的泪珠黏在她的脸颊,鼻子通红。 在川流眼里中,小云真是可爱到不行,男性虚荣心也得到极度满足,这冰清玉洁的天文物理大学生,因担忧他安危,哭得一塌糊涂。 他轻轻捧起他的脸,深吻她。 他心中并无欲念,他只想保护爱惜她,不叫他伤心,为着她,他愿意赴汤蹈火。 这时川流蓦然发觉,他爱小云,比爱悠悠更多,他一时茫然,在悠悠处受伤之后,他发誓余生不再舍己爱人,怎么又再犯错。 他把小云送回家。 “我这就回车房立规矩。” 车房客人已散得七七八八。 同伴们看到川流铁青着面孔反转,都不是滋味。 基翁第一个发话,“大川,那小女孩叫你迷醉,你想叫大家跟她背书包上学?” 川流一声不响,把白色银幕拉下,打上幻灯片:“这是我们未来十二个月的工作程序,排得密密麻麻,一共四十部车子,我已暂时停止接受预订,各位手足,请鼎力合作。” 众兄弟的气消掉一半,露出笑意。 “工序需要高度集中,我希望以后大家戒酒戒药,还有,无职位不相干的人,最好不要到车房来。” 这时有人“哼”一声。 是素西,她还没走。 她大步踏前,“这分明是针对我,你要撵我走,川流,你我在这车房每一角落都——遍(?),你此刻要赶我走?我是乞丐,还是老鼠?” 基翁连忙说:“素西,你是我们的接待员,你有职位,你可以留下。” 川流却冷笑,“脱衣舞娘与毒品都由你引入,正经车房,都叫你的黄赌毒教坏。” “我非走不可?” “你明知故问。” 素西取过外套罩上,“你我就此完结?” 她整张脸连脖子涨红,旋转苍白。 “你请便。” 素西咬牙切齿,“你等着,这事并未完结。” 她一转头,泪如雨下,脚步踉跄,夺门而出。 川流毫不动容,说下去:“以后,所有人,包括我的女友,全部不准进车房。” 凯撒抗议:“每周美食呢?” 涉及小云,川流忍不住笑,“那就得靠自己双手。” 大家一哄而散。 基翁瞪着川流:“我对你说什么来?大川,与女人分手,要做得好看一点,你不知道女人本性?她们受到创伤侮辱,会不惜一切反扑,与你同归于尽,不知多可恨可怖,素西的家人有帮会成员,你得小心。” 川流沉默不语。 “素西有何不妥?火辣身段,爱你至死,天天到车房服侍你面色——” 川流站起,“基翁,帮我把前后门锁换过,加添防盗警钟,在车房大门装侦察录影。 基翁识趣,噤声。 一连几天,川流忙着把车房武装起来。 弟兄们抱怨不已,“像坐苦工监牢”,“清教徒营”,“大川到底想怎样”…… 个多星期无事,大家刚想松口气,半夜,基翁锁好车房门,听到有猫叫,不,不,是一个人在哭泣。 他手提一条铁通,轻轻走近,看到一个女子蹲在树下哭泣,基翁走近:“素西,是你?”大吃一惊。 素西捂着脸,不愿抬头。 素西此刻像只烂布娃娃,浑身肮脏,一动带出酒气,基翁看着她,“素西,回家去。” “大川在什么地方?” “他忙工作。” “工余呢?” “你知道他没有工余。” “他在何处?” “我不知道,他从不告诉我。” “他赶我走。” “走就走,别不甘心,走到更舒服的地方,那里有人爱你。” “我不要别人。” “这是一时间不忿,素西,你本是著名海湾公司的摄影模特儿,你不应放弃工作。” 素西伏在基翁怀中不动。 “要下雨了,我送你回家,即使大川恳请,也不要再回车房,记住凡是不爱你的男人,都配不起你。” 基翁不肯定素西是否听得见,他喃喃说下去:“你死了也是白死,白糟蹋自己。 ” 他背起她,把她背回家。 基翁想到不久之前,素西还闲时在车行表演肚皮舞给大川看,她穿上中东舞娘纱裙,扭动腰肢臀围,素西极具舞蹈天分,她微微颤动蛇般身躯,大家不觉她动作,可是听到围在腰间的铃声碎碎悉悉响,才知她功夫,大家忍不住鼓掌。 那时大川也会从机器抬头,凝视一会,素西总不忘朝他抛媚眼,伸出雪白玉手,召他过去,惹大家哄笑。 他们,也不是没有快活过。 基翁替他们难过,现在,大川爱上牛乳儿。 那时大川躺在小云床上,踢去劳工靴。 小云笑着掩鼻,“哗,那酸臭味似坏芝士。” 大川反而把脚伸到她面前。 她握住他大脚,放在膝上。 “男人的足趾强健,与女性完全不同。” 大川看着她小小面孔,越看越喜欢,他想说:男性体格还有很多与女子不同的地方,但不知如何,讲不出口,相反,他这样问:“你功课怎样?” “嗯,可以做得更好,但又觉得无此必要,从八十到九十十非常吃苦的一件事,我通常只拿2级,也足够毕业。” “你那种冷门学系,找得到工作?” “嘿,天文物理并非冷科,各国争着建造大型天文馆需要人才。” 大川仰起头笑,脸颊疤痕更似笑涡。 小云知道大川背后腰下,也有深深诱人凹滑,他确是一个好看的男人。 “放下书本,过来。” 川流紧紧拥抱小云,光是那样,已觉满足。 第二天早上,川流到车房开门,发觉凯撒比他早到,正在车房门前徘徊。 看到川流,“大川,来得正好,待你发落,报警,抑或不报。” 川流一看,门窗都有撬过痕迹。 “取保安录影查看。” “大川,昨晚记录已叫人删除。” “谁毁灭证据?” 后边有把声音,“我。” 原来是基翁。 川流冷笑,“你包庇疑犯?” “是,你开除我好了。” 川流却说:“在大门及窗前加铁枝。” 他不出声,进车房视察。 基翁答:“我已点算,没有损失。” 川流一声不响,复述该天工作程序。 他说:“今晚以后,我睡在车房。” 这对川流来说,已是天大损失,他喜欢住孟家,在沙发蜷缩,半夜起来,偷偷往小云房看熟睡的她,小云并无睡相,横七竖八,歪在枕头一旁,雪白大腿露被外,比想象中丰硕,仰着脸,她有鼻鼾,会说梦话,很多时候大喊:“我看到一颗白矮星”,随即又呼噜呼噜,张大嘴,继续好梦。 162-181頁 (紅 錄入) 小云与三五七岁时没有太大分别。 一次,她侧睡,胸脯被压在一起,轻轻随呼吸起伏,真是可爱,从此川流不再看粗糙恶劣色情影片。 他默默悄悄注视这一朵会走路的云,她是他生命中亮光。 他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 他想得到她吗,他渴望与她热亲吗,当然,但又不止这样,他与小云有一种鸳缘。自小到大,他钟爱这个明敏的小女孩,她知道他,比任何人多。 叫他在车房睡。是颇大的牺牲。 自该天起,员工女友送午餐,只能在门口放下。 有人瞪视大川背影,这样说:”神经病。” 人客知道他在店里,半夜带美酒宵夜探访,与他谈到天亮。 ”“大川,你一个人过夜?”不置信,”你没有甜心?” ”甜心在家。” ”什么,她是稚女,不足龄?” ”我们谈别的。” ”大川,这种事上,你要当心。” ”哈哈哈。” 小云很快到十八岁,届时,她可自主!投票,申请护照、工作、注册、结婚......她是社会独立个体。 川流温柔地想:他会与小云结婚否。 爱一个人又与伊结婚,那是终身重担,但他渴望有一大堆像足行云的幼婴,稍不如意,不管青红皂白,动辄张嘴大哭,大颗眼泪落下脸颊......那样,人生也许不那么苦涩,缓口气,又可以活下去。 像行云的幼婴...... 他记得她会走路,也要云妈抱着,胖胖小手抓紧妈妈肩膀,没有再可爱的小孩了。 他不是众人想像中的见色心起,色,以他年龄身份外形,要多少有多少。 他朦胧入梦。 忽然听见哭声呜呜响,他立刻醒觉,但一时不知是什么缘故,一怔,才驚觉那是防盗铃:有人闯入! 接着,玻璃碎声,重物坠地爆炸,火警钟也响起,自动洒水器启动。 这些事故都在数秒内发生,川流还来不及驚嚇,已经弹起,车房内多少易燃物品!火种往往飞速蔓延,非同小可,这是所有车房的噩梦。 川流跑到大堂,只见一扇斜口天窗已被击破,纵火者自铁杆空隙掷入摩鲁托夫汽油弹,落在机器堆,已惹起融融火头。 川流即时找来厚厚救火毯,盖向火焰,然后取过车匙,打开车房门,把正在装配的一辆五三年标域百灵鸟驶出街上。 他再度进入车房,发觉火势无从阻挡,已经蛇般蔓延,他再驶出过几日就要交货的六二Shelby响尾蛇跑车。 这时,邻居已开始聚集,救火车呜呜声传来。 整间车房瞬息化为火海,火头聚集屋顶吸取氧气,像具生命的妖魔般飞舞。 川流不顾一切,三度奔进火场。 有人拉住他,”不,不,你疯了!” 川流不顾一切,挣脱跑进,旁观者顿足,”那些都是身外物!” 消防员赶到,他们大叫:”里边有人,里边有人。” 穿着笨重防火衣氧气樽的英雄立刻抢进。 旁观者屏息,半响,两个消防员挾着一个人逃离火场,众人激动鼓掌。 那人正是川流,明显炎伤,可是活命,他手里死命扯着两布袋自火灾场抢出的工具及文件。 这时,大水喉架起,向车房灌射,车房頂轰然塌下,川流转头看他这几年心血数分钟化为灰烬,黯然无言,也不顾半边身子已烧得像焦炭,皮肉血随着衣料落下。 不知是什么地方痛得让他大叫一声,昏厥过去。 他一直没有醒转。 送到医院,灼烧部医生赶来抢救,即时决定用药物导病人昏睡。 洗净伤口,又庆幸没有想像中那么坏,不过左臂肩都得植皮。 一个看护说:”他真幸运,十只手指无损。” ”那么多创伤,烧伤最痛。” 另一个看护沉默。 ”你不认同?” 那看护叹口气,”烧伤病人都很勇敢,在先进医疗设施帮助下大多可望复元,但失恋不同遭欺骗与遗弃,灵魂永远受到创伤。” 她们不再说话。 片刻警员进来,”这是一件纵火及企图谋杀案子。火警列为二级,五十名消防员到场灌救,恐火势蔓延,伤者如何?” 看护回答:”他暂时无生命危险。” 警员说:”从医院窗户都能清楚看到窜上天空数十尺黑烟。” ”病人几时甦醒,通知我们进行问话。” ”明日这个时候也许。” 警员退出。 基翁、凯撒与其他员工赶到车房附近,只听见蓬一声爆炸声,震耳欲聋,接着又一连串蓬蓬蓬。 真讽刺可是,可不就叫蓬蓬蓬车房。 他们叹息顿足挥拳,接着赶到医院,两人得到答案,与警员相同。 基翁说:”我守这里,凯撒,你十二小时后来轮更。” 凯撒答:”大川拼命把两架车自车房撤出,百灵鸟与响尾蛇都无恙。” ”他也真傻。” ”换了是我,我也会那么做,这是我们生计。” 凯撒说:”我去善后,知会顾客。” 护士问:”你们之中,谁叫基翁?” 基翁站起。 ”伤者说,请基翁叫小云来一见。” ”他已甦醒?” ”他在手术前如此吩咐。” 基翁颓然,心中喃喃咒骂:临死还念念那小精灵。 他点点头,”我去叫她。” 他是大川左右手,自然知道何处可以找到行云。 他先到孟宅。 只见是本市古典住宅区,躲在前园后园里的一间小平房,大门前丢着车子,园工正忙操作,女佣闻声出来应门:”小云在学校”,基翁心想,这一个小女生得这么些人服侍,怪不得看上去像公主般秀丽。 基翁找到学校,鸟语花香的校园广大无际,他在校务署打探,工作人员用电脑查到:”孟行云同学在新力研究所四五一号课室,我替你把图示打印,你按图找去便行。” 基翁一路看到踏自行车、滚轴溜冰、甚至滑板的大学生,有女生剃平头,有男生长发披肩,优游自在,都是社会精英栋梁,与他们车房仔是两个世界的人。 基翁忽然心酸。 川流向往这个境界? 他好不容易找到课室,自玻璃门看进去,只见三两个学生在说笑,对牢荧幕指指点点,又用笔不知记录些什么,一个女生半身伏在桌上,露出小蛮腰,与男友调笑。 基翁心里有气,这就是精英? 他忽然看到小云。 她穿旧运动衣裤。全神贯注在图表上做记录,长发梳辫子挂脑后,是日小云戴一副粗黑框近视眼镜,更显得稚气清纯。 基翁默默凝视,他好友淘伴川流爱的就是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女生。 他推门进去,立刻有管理员警惕,前去询问。 小云抬头,看到基翁,放下功课,讶异上前相认。 基翁简约地说了几句话。 他预期小云会受惊痛哭,但是她叫他意外,她镇静地听完,立刻回位拾起背囊,向同学交代数句,与基翁赶往医院。 基翁没想到小女生如此勇敢,不禁另眼相看。 也许,大川爱她,并非无缘无故。 绒线帽下的小脸端庄坚强,像是可以承担的样子。 她轻轻问:”你见过手术后的他没有?” 基翁眼红红摇头。 小云疑心,他内疚,为什么?”你知道什么人纵火?” 基翁点头。 ”可有证据?” 基翁又颔首。 ”谁?” 基翁答:”待大川醒转才发落。” ”医生怎么讲?” ”医生觉得头脸心脏仍存已是万幸。” 到了医院,也只能隔着玻璃看视。 看护说:”要替他换药了,相当残忍,不宜一些人观看。” 基翁忽然说:”她不怕。” 看护点点头。 川流仍然昏迷,鼻喉插着管子,脸容无损,头发烤焦,一脸胡须渣。 医生解开他肩背纱布,筋肉像剥了皮的兔子一般,粉红色,异常可怕,基翁别转脸。 他听到小云低声说:”这是男女永远不能平等之处,你看,川哥受伤,大家毫不担心他以后可还嫁得出去,只希祈祷祝他早日康复,换转是女生,那有这样便宜。” 小云竟如此达观,兼添上三分幽默,基翁受她宽阔胸襟感染,顿时觉得希望不滅。 这朵云确有过人之处。 基翁对她另眼相看。 他朝她点点头。 不一会,凯撒带着其他伙伴赶到。 众男气急败坏聚在一堆隔着玻璃观看躺在病床的大川。 他们全部高大英伟,穿着皮夹克,剃平头留胡须渣,乍看像煞一组电影工作人员,叫女看护们侧目。 小云在阳光下看清楚他们,其实,连基翁与凯撒在内,全不过是大男孩,平均年龄二十二岁。 凯撒轻声说:”车主听到消息跳起,原来他已经把车子登记拍卖。又不好意思只问车不问人,故此急得撒尿,我立刻告诉他大川拼命救出车子,他呆半响,没声价道谢,最奇是大川连电脑及他一套随手工具与若干重要合约文件也一并救出,可是伤成——唉。” 另一伙计说:”我已物色得新址,一个亲戚愿意暂借车房予我们营运......” 凯撒说:”我已报知保险公司。” 看护出来:”医生只予一名亲人进去见他。” 大家看向小云。 看护说:”请换保护袍及口罩。” 连鞋子也得脱去换上胶布套。 小云轻轻走近。 大川微微睁眼,微微牵动嘴角,”嗨,哭娃。” 小云握住他的大手。 ”可有哭得眼珠掉出来?” 小云轻轻答:”头脸哭得肿如猪八戒,故此遮在口罩下。” 他抬头看到玻璃外众手足,朝他们点头。 各人装出各种手势安慰问候。 川流忽然问:”仍然爱我?” 小云不加思索,”永远”。 她隔着口罩吻川流浮肿脸颊。 看护连忙上前阻止,”朱丽叶,不可,只怕罗密欧受到感染。” 她着令她离去。 警务人员在问外等候。 基翁忽然紧张,他着其余兄弟离开。 警员作简单问话。 基翁只见大川轻轻摇头,他又紧张又感激,接着,是心酸。 稍后警员出来,一人说:”跑江湖就是这点凶险,根本不知道得罪什么人。” ”会不会是妒忌的行家.] ”同行如敌国,朝这条线查一查。” ”车房外装置闭路电线眼——” ”兄弟,烈火融融,化为灰烬,还有什么剩余证据。” ”你可有见到那辆复修后的响尾蛇?哗,我的梦幻车。” 警员离去。 基翁垂头。 小云都看在眼里。 她给他一杯咖啡。 ”你知道是谁?” 基翁轻轻答:”你聪明到不行,一定也知道是什么人,没想到大川如此大方,没招出名字。” ”你不是一直叫他与女生分手,至要紧做得漂亮?” ”我——” ”第一次有贼撬门,他没去报警,那是给她一条生路。” 基翁低头,”她太过分,没想到他仍然眷顾她。” 小云微笑,”基翁,这次火海逃生,大川一言不发,照顾的不是女人,是兄弟。” 基翁猛然抬头瞪眼。 ”基翁,你一直喜欢素西可是,他成全你。” 基翁电光石火间被小女生点破真情,怔住涨红面孔。 呵,他到这时才恍然大悟。 看护上前,”病人要休息,你们先回去。” 走到医院大堂,小云忽觉腿软,然后,她感觉肺翼像漏气足球,提不起呼吸,一直喘息,眼前发黑,撑那么久,终于崩溃坐倒在地。 基翁陪她坐着回气。 稍后,他送他返家。 小云斟啤酒给基翁。 ”你们的男性情谊,兄弟间默契,有时真痴缠得惊人。” 基翁觉得小云说得真澈。 ”告诉我,小女孩,天文物理说些什么。” 小云微笑,”你不会想知道。” ”说一说。” 小云说:”速度最高是什么车子?” ”林宝基尼君达,随意快到时速二百公里,公路上似一支箭,无车能及。” ”那算是很快了,但在浩瀚的宇宙,光速最快,人类所知,没有比光更快的了,光每秒钟跑三十万公里,我们每朝所见第一线阳光,其实已经跑了八小时。” 基翁讶异:”你研究光线?” ”不不,我所学只是天文物理科中一枚螺丝,因为宇宙大得难以想像,只能以光年估计,我们在望远镜所见,都是历史旧迹,有些行星爆炸,经过亿万年,光线才传至地球,你说,宇宙面积,是否不可思议。” 基翁凝视小云。 ”基翁,人类生命短暂,不过刹那,我们为什么还要恨得那么凄厉?” 基翁说:”我明白你想说什么。” ”基翁,请与该人说,大川已不想追究,他一切损失,当作赔偿她的创伤,彼此相忘,可以吗。” 基翁由衷说:”我与她讲。” ”谢谢你,基翁。” ”小云,你那么年轻又如此通情达理,是因为时时凝望无涯星空吧。” ”不,”小云调皮地挺胸,”因为我天性聪明。” 基翁哈哈大笑。 他已经十分明白好友大川迷恋小女生的因由。 他心服口服地告辞。 小云沐浴休息,躺下没多久,又弹跳起床,更衣往医院,她特别打扮一下,薄施脂粉,好使伤者振作一些。 见到大川,他正咬牙切齿咒骂呼痛,大发脾气,为难替他换药的看护。 一见小云俏脸,他忽然噤声,双眼润湿。 看护也看到访客,好气又好笑,斥责他:”太迟了,你那丑陋狰狞一面,她已通通见到,自此对你改观。” 小云却微微笑,”他一早告诉我,他是一只黄鼠狼。” 看护拿着药物离去。 小云走近,吻川流双手。 ”哭娃——”他哽咽。 ”嘘,嘘。”她伏在他胸前。 小云这时忽然看到川流大部分毛发被火舌捲得焦黑断落,胸前一片光秃,她掩住面孔笑得跌倒。 川流的阴霾被她一扫而光,悻悻说:”我起得了床就揍你。” 小云把脸在他胸上揉,川流觉得酥痒,把肉身痛苦忘却大半,他深深叹气。 ”去,回学校去。” ”我读报给你听。” 小云打开到娱乐版:<张辉设宴贺称影帝>、<杨琳暗恋对象无影>,哈哈哈,不知关市民什么事,<王庆禁子入娱圈>、<嘉拉扭屁股夺艺术奖>、<李欣想生四个毋惧身材走样”......> 川流也骇笑,”不是真的。” ”全部白纸黑字印出。” 看护进来替病人注射,忽见川流刹那间自悲忿到欢喜,全因一个少女,不禁叹口气,年轻真好,恋爱万岁。 ”我明日再来。” 他拉着她的手,”没有疑问?” 小云摇头。 她一人回到家,霍然看到她的大伟哥坐在家门口等她。 ”大伟!幼幼可有一起?” 大伟脸色郑重,跟小云进屋。 ”哭娃,我已知悉一切。” ”啊,大哥你拥有all seeing eye.” ”小云,做咖啡,加一勺拔兰地。” 他观览左右,”大川住在这里,你俩同居?” 182-201頁 (黯夜飞行 錄入) “全错。” 小云进厨房准备饮品。 “哭娃,我特地来告诉你,川流是危险人物,这是疏远他的时候了。” “你不问好友伤势?” “他会复元。” 小云有点讽刺:“我代他多谢你关心。” “He is a heartbreaker,小云,与他在一起没有好处,每个女子都觉得她与众不同,她可以驾驭大川,小小的你,也有此错觉?” 小云看着大伟微微笑。 “小云,他身上伤痕累累,从何而来,都由前任女友奉献给他,你想想,她们恨他恨到以身试法,不惜与他同归于尽,你可知他有多可恶。” 小云低声说:“我以为你俩是手足。” “小云,我更关心你。” “我已十八岁,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才无知!” 讲完之后,怕小云扑进咬他,连忙退避。 可是小云没有动静。 “你一向听大哥的话。” “我自幼爱他,我只爱他一人。” 大伟摇头,“悠悠告诉我,想起当年她竟邀请他私奔,像噩梦一样,不能置信。” 小云又微笑,“那多好,幼幼将来一定有美好婚姻与人生。” “答应我——” “我不能作出承诺。” 大伟颓然。 “多谢你抽空前来探访,婚期日子定出否?” “我们不打算铺张。” 小云笑,“两家妈妈哪会放过,那是指两百宾客,教会行礼,大排筵席。” 大伟被她引笑,“哭娃,记住,家里大门永远为你而开。” 小云啼笑皆非,那意思仿佛是“小云你不听话必死无疑,但家人绝对会照顾你身后之事”。 大伟把行李放下,喝完咖啡淋浴,然后让小云陪着去见老友。 川流正与看护纠缠硬要出院,看到大伟,先是一怔,随即怪叫一声“好家伙”,与他拳碰拳,拥抱,欢笑。 “你看你,大伟,一表人才,英俊模样。” 小云站一旁不出声。 “多久没见你?大伟,帮我搔背,来,这里,下边一点,左边,是,就该处——” 他正在埋口的伤处奇痒,在防疤橡筋衣下露出驳驳嫩红新肉,有点可怕。 大伟戴上医护手套替他轻搔,“这疤痕在别人身上是丑陋,在你身上是性格,小云,我怕肉麻,你来替他服务。” 小云过去伏在川流身上轻轻安抚。 “大川,你的女友前仆后继,不愁无人,放过小云如何。” 川流忽然严肃,“小云,你愿放过我否?” 小云断然答:“不!” 川流这才问:“悠悠可好?” “她很好,她不知我与你仍有联络。” 川流欲语还休。 “不必感怀,悠悠早已把你丢在脑后。” 小云看着他俩聚旧。 川流说:“阿大我真妒忌你,一生康庄大道,路上一颗石子也无,心想事成水到渠成。” 大伟瞪他一眼,“你要好好对待小云,否则,我亲手把你掐毙。” 大家都笑起来。 他们互相捶打对方背脊,又作出摔跤姿势。 小云纳罕他俩情谊,不但一前一后爱上悠悠,且毫无介蒂,女性真万万做不到。 稍后看护进来呼喝:“病人需要休息。” 大伟开玩笑:“女士你不过想独自霸占他。” 中年看护作势要打。 出到门口大伟说:“他说兄弟们已找到新址,开设新车房,新宝号新气象,叫做Zoom。” 比先前更俗气,小云忍不住笑。 “大川在这方面确有才华,小云,你可有想过,做车房女主人的滋味。” 小云答:“你是老派想法,男唱女随,不不不,我有我自己的学业及职业,我不会做他另一半,我是完全自主独立的一个人。” 这时小云收到一个电邮:“行云同学,美太空署刚刚发现两颗无名星体,它们做行星太热,做恒星太小,神秘莫测,请速与实验室联络。” 小云欢呼:“我有事。” “哭娃——” 小云用柔情战术,她一个转身紧紧抱住大伟的腰,“姐夫,”她低声说:“你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把幼幼看紧些才是你正经事。” 小云呵气如兰,大伟虽是正经人,灵魂儿却也飞出去半晌才回归,他只有力气说“是,是。” 小云继续要胁他:“回到家,不准与任何人说起任何事。” 大伟无奈,这小姐夫完全受制于可人儿,这是一个他曾经喂过固体食物的小娃,记得一起游水族馆,他让她骑在双肩上看白鲸跳舞…… “小云你当心。” 他还有别的事要做,匆匆告辞。 小云愣半晌。 他们都一而再,再而三警告她,这里边,可能不止是偏见,这里边,除出关怀,也许—— 小云回到实验室。 同 学七嘴八舌,“美最近升空的开普拉太空望远镜发现神秘星体,温度逾摄氏一万度,比一般行星热,却比恒星小,天呵,宇宙不停提供超乎想象物质”,“这两颗星 在天鹅座附近,完全不符合目前天文学所知天体定义,暂时叫‘热友’”,“各学府将迅速成立小组研究”,“我们也不甘后人,谁愿意加入观察”,“是新生行 星?”,“是在死亡边缘的白矮星?”,“至少二亿年了”…… 小云连忙挤过去看映像。 他们看星象图像是医生看人体细节,再熟悉没有,对普通人来讲,一片模糊碎钻撒地似照片,叫他们看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 小云在实验室逗留到天亮。 各人饥肠辘辘,才结束讨论散会。 回到家,脱掉外衣,小云把吃剩的自制美式苹果馅饼烤熟,加冰淇淋球,一边吃一边“唔唔”作声,把烦恼心事暂丢脑后。 门铃在这时候响起。 小云双腮鼓鼓去开门。 她一呆,这陌生人是谁? 访客也一怔,他先闻到一股苹果饼香,接着是一个头发毛毛不修边幅的少女出现,她一边咀嚼那香味一直传出,叫他向往,他也想分享馅饼。 他微笑,“你是孟行云?” 小云警惕,“你又是哪一位?” 年轻男子递上名片,上边写着“高与高律师事务所高一德,产业基金律师”。 小云走到门外,“你找我有什么事?” “可以进屋子一谈否?” 这时女佣来开工,示意小云可以招呼客人。 小云说:“请进。” 他们坐在厨房,女佣帮他们做咖啡。 那年轻的高律师看到桌子上放着大半个苹果饼,甜香扑鼻糖浆自焦脆饼壳涌出……他忍不住拿起叉子,勺一大匙,放入嘴里。 女佣看不过眼,连忙取出瓷碟,把馅饼切成小块,两个年轻人却不约而同叫起,“哎呀,这样就不好滋味!” 小云不禁腼腆地笑,一看,高律师也烧红耳朵。 高律师咳嗽一声,“让我说一说我这次造访目的。” 小云看着他。 高律师不是英俊得叫女性侧目得会恳请他脱去上衣看个仔细的男子,不过他有股阳光朝气,他相当潇洒,但却不会脱轨,他反时尚穿一套松身舒适西服,白衬衫却在裤腰外,打扮别致。 今日男生衣着已比女生考究。 “行云你可记得史东先生。” 小云茫然,那是什么人,学校并无姓石子的人,她摇摇头。 “你忘记了。” 小云努力在脑海追寻,不得要领。 “这样吧,我给你看史东先生赠你礼物,也许你会想起他。” 高律师自一只旧皮袋里取出一只平扁纸盒子,放小云面前。 “给我?”小云轻轻打开。 “哎哟,”小云忍不住站起,盒子里是一本薄薄旧书,封面防尘套保存得很完整,小云打开扉页,证实是一九四三年法国夏各出版社头一版印刷的小王子。 “哗,”小云又低呼一声。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史东先生这人。 呵,她忘记人家,人家可没忘记她。 那个在圣约瑟医院躺病床被小云误认为是云爸的那个病人。 小云捧着书本忽然鼻酸。 “你记起来了。” “呜。” 她叫他“爸爸,爸爸”,他微笑,“我不是你爹”,他平静地说:“但我希望有你这样女儿。” 接着,她读故事给他听,小云身边,正好有一册看得烂熟的修伯里所著及插图的小王子,她随意读了几段。 小云抬头,“据我所知,史东先生已经过世。” “他委托我们代管他的遗产,他没有亲人,遗嘱简单,不外是定期捐助几个慈善机构,但临终前忽然叫我们做几件事:一,要找到这本书;二,要找到孟行云这个人,我们的同事一共找了三年,才得知你家搬往伦敦,赶上去,你又回来了,几番联络……对不起,我话多了。” “不,不,请继续。” “是我们办事不力。” 小云用袖子擦干眼泪,“谢谢你们。” 她把认识史东过程说一遍。 高一德听得发呆,呵,真没想到老人可以寂寞孤苦到这种地步。 现代都会最多是这种故事! 他胸口闭郁苦楚。 小云也用手掩脸,“真怕我老了也会那么孤单。” 高一德这样说,“趁父母与我们都还年轻,要加油关怀他们,切忌忤逆。” 小云如醍醐灌顶,“是,是。” 竟与陌生年轻人谈得头头是道。 这时女佣问:“这位高先生可留下吃饭?”她已记住客人姓氏。 “呃,我——”高一德受宠若惊。 小云笑,“没有什么好菜,请多包涵。” 高一德连忙答:“是,是,不,菜一定好,我——唉,我决定留下饱餐一顿。” 小云陪高一德参观园子,然后发觉他俩同一间大学,他是她师兄,两人说了些校园趣事。 刚坐下,女佣匆忙进来报告:“太太来了,太太来了。” 小云莫名其妙,“什么太太?” 女佣“唉呀”一声,“小云,你妈妈不就是太太。” 小云大吃一惊,她连忙笔挺站立,高一德听是长辈驾到,也连忙站起,两人险些撞在一堆,他连忙扶好小云。 这时,云妈已经走进。 一见小女儿与一青年状甚亲热,搂肩搭背,已经警惕,她获得线报:小云已与男友同居,这一惊非同小可,叫苦不已,才两个女儿,便如翘翘板,一头才放平,一头又抬起,永无宁日,故此赶来查探。 小云陪笑,“妈妈怎么不通知一声,好去接你。” 云妈瞪牢那年轻人,嗯,总算身穿西服,梳整齐西式头,明亮笑容,雪白牙齿,一脸朝气。 云妈问:“你是谁?” “啊,伯母,我叫高一德。”他又亮出名片。 云妈一看,“唔”地一声,“请坐。” 他俩乖乖坐下。 云妈问:“这名片上‘高与高’,第一个高是你什么人?” “家父,他管地产。” “另一个高呢?” “家母,她负责家庭法。” “呵,你几岁?可有兄弟姐妹?” 小云一怔,“妈,你误会了——” 云妈瞪女儿一眼,“大人说话,不许插嘴。” “伯母,我今年廿五,家中只有我一名孩子。” 这时,小云忽然想起小王子作者抱怨大人只对数字感兴趣,此言不假,又一次证实,她咧嘴微笑。 云妈意外,“那你很能干,已经在工作。” “我十六岁进大学。” 云妈说:“小云也是十六岁入大学,”她忽然感触:“行云这孩子,又丑又蠢又懒,一德你好好教导爱护她,约会,别老孵家中,带她四处开眼界练身体,像跑步登山露营都适宜。” “呵,行云纯真坦诚,性格可爱才真。” 小云掩住嘴,这倒楣的高律师,踏入孟家才三数小时,忽然就见了家长,要保护人家女儿,哇哈。 云妈说:“一德,你留下吃顿饭,我累了,休息一会才与你详谈。” 云妈一走,小云蹲在地上笑得落泪。 高一德站在附近欣赏她娇憨之态。 她抬头说:“真对不起,高律师,家母就是那样一个人,她神经过敏。” 高一德摊摊手,“那是所有少女母亲正常反应。” “你已过伯母那一关,呵哈呵哈。” 高一德当日,本来还得回事务所见客。不知怎地,他悄悄用电话通知秘书取消约会,他竟赖在孟家不愿离去。 云妈休息片刻,不放心,又下楼与小高说话。 “我这次来,是替大女悠悠派喜帖,一德,你若方便,也请出席,”她把十分钟前写好的帖子递给他。 “妈——”小云觉得玩笑真开大了,想出手阻止。 云妈挡开,“一德,我不反对你们做朋友,堂堂正正,见过亲友,不要静悄悄躲避。” 小云触动心事,她与川流,永远偷偷摸摸躲暗角落。不知怎地,川流没有社交生活,他的所有,就是他的车房。 小云为他心酸。 两人在一起,总是她引他笑,现在,是别人叫她开怀,小云一辈子只钟情她的川哥,没有比较,她不知道男女关系有光明一面。 女佣摆出菜式,“可以吃饭了。” 高一德连忙拉开椅子,让伯母先坐好。 云妈忽然感动,自十八九岁与男友约会,已长远没有享受如此待遇,她不由得伸出手摸一下高律师脸颊。 那边小云急急说:“不要触摸,妈妈。” 云妈没好气,“你紧张什么,一德是子侄。” 她替那大男孩盛汤夹菜。 小云抗议:“我吃什么?鱼肉都挟给他了。” 高一德笑着把鱼腩肉又还给小云。 云妈越看越欢喜,来的时候她又惊又疑,与这年轻人相处半日,却放下一颗心,由此可知外头传言,不可信之至。 云妈打探:“一德,你住何处?” 小云阻止,“妈妈,你太过份,这不是查探人家的身家吗,只有老虔婆才那么做。” 高一德连忙说:“我当是一位娟美的女士对我生活状况十分关怀。” 他是律师,他会说话。 云妈更加高兴,“添多碗鸡汤,来。” 这个未来女婿,质素与大伟不相伯仲,云妈心花怒放。 吃完饭,云妈带着女佣与司机出去派帖子。 小云老实不客气对高小生说:“你好回家了。” 高一德凝视小云,“明天我来接你远足。” 小云吸一口气,“明天我有事。” “伯母着我陪你出外呼吸新鲜空气。” 小云啼笑皆非,“高律师,我已有男友,我不会应约。” 高律师却说:“我知你不带手机,这样吧,明日清晨七时我来接你。” “你不用上班?”小云对他的进取表示意外。 “工作时间具伸缩性。” “你不觉太为突兀主动?” 高一德微笑,“可见你并无男友,我们热血青年,见到喜欢的女孩,都会盼望争取与之相处,当然要尽快表态。” 小云一怔,对,她确是缺乏经验。 他忽然伸出拇指,在小云鬓边抹了一下。 小云把他送走。 看看时间,高一德足足在孟家逗留四个多小时。 奇在小云并不讨厌他。 高一德的乐观率直,甚叫她欣赏。 呵大川心绪时常阴晴不定,叫她难以猜测。 刚想进门,有人在不远处叫她:“小云。” 她抬头,看到穿着皮衣皮裤的基翁,她立刻迎上,“你找我?” “小云,大川出院,找了你一整天,闷闷不乐。” “我马上跟你见他。” “小云,我特地来,与你报讯,也与你道别。” 小云讶异,“基翁,你要去何处?” 202-221頁 (annieisagirl 錄入) “上车再说。”他指指一辆小货车。 一边驾驶他一边说:“小云,我将与素西结婚。” “呵,那多好,恭喜你。” “小云,你是一个可诉心声的朋友,不妨对你讲,车房失火确与素西有关。” “过去的事了。” “但不由素西指使,是她家人不忿大川嚣张,要惩罚他,她阻止不及,当然,也没想到大川会在车房留宿,险些闹出人命。” 小云不置评,她想到事态凶险,打一个冷颤。 “我打算与素西到内陆开始新生活,一则免她见到大川尴尬, 二则,也避开机车党。” “基翁,你是好男儿。” “素西之发狂失常,也有她的原因。” 小云抬起一道眉。 “素西已经怀孕五月,她跟我到内陆生活,亦是为着这个婴儿,盼他康健成长。” 小云像被人在头上浇一盘冰水,最叫一个理科生震惊的,是有人完全不采用安全措施。 “我将视孩子为己出,正式领养,小云,祝我幸福。” “基翁。” “小云,你像住在高塔里小公主,你对世事认识不多,大川对素西只有一句话:‘我从未承诺任何事’,女性若对他有什么期望,最好到律师处白纸黑字写明,小云,相信你知道我意思。” 基翁在气头上,他代素西不平,故此,他相信素西一面之言。 他把小云载到车房新址,“小云,我不进去了,我已辞工,以后有事,你可以找凯撒。” “基翁——”小云语塞。 “小云,我最想念你做的牧羊人馅饼。” “祝福你,基翁。” “小云,你也是。” 他把小货车驶走,小云一直看到车身在弯角消失。 一转身,看到川流站在门口,他一脸落寞。 高大英伟的他显得憔悴,不见一丝笑意,但,他仍是小云见过最漂亮的男子。 他轻轻说:“我替你置了一具手机。” 他把小小通讯仪递给小云。 他领她走上一道墙外铝梯,“我的新居已经布置妥当,你看看可喜欢。” 那是一个宽敞阁楼,红砖墙,古旧大木柱,一张大白床,其余的,就是一箱箱的酒。 “坐近我。” 小云靠着他,他把她拥在怀里,“你到什么地方去了,见不到你心焦,派基翁去找,他说你在家招呼人客,好像是云妈到访,他不方便打扰。” 他派人跟踪她。 “云妈可有反对我与你在一起?” 大川一边问一边亲吻小云额角,忽然一转身,把她压在身下,小云藏在他腋窝下不作一声。 “哭娃,我们结婚可好。(几处都是应该是问号,但都是句号,可能师太想表达的语气不一样)” 小云惊疑地吁出一口气。 她以为大川不会对任何女子作出任何承诺。 “为什么不说话?” 小云呜呜两声,他这才发觉她被压住,作不了声,几乎连呼吸都有困难。 他把强壮手臂移开一点,凝视小女友俏脸,“你迟疑?” 小云吁出一口气,用手掩住胸口,“Yes,Yes。” 川流这才露出笑容。 他脸上烧焦的皮肤一搭搭,不均匀深浅地褪脱,头发长短不一,在平常人身上,不知多突兀丑陋,可是反而给大川添上沧桑及男子气概,这是一个百毒不侵的美男子。 川流即时把小云窝在胸口。 他轻轻说:“你必有忧虑,哭娃,你爸妈必不赞成,不要担心他们会截断你生活费用,我会负全责,你可继续进修至天荒地老,我不会皱眉。” 小云轻轻坐起。 “不过你得有心理准备,也许有一段日子,可能很久,你父母 与姐姐都不会原谅你,你将孤单一人,与我相依为命。” 小云仔细聆听,她觉得警告相当公道。 她咳嗽一声。 川流怜惜地问:“你也有条件?” 小云点点头,“结婚以后,你要天天回家。” 川流忍不住笑,“是,是。” “以前的女友,要忘得一干二净,全体不准上门。” “明白。” “你一个人外出,需知会我,身在何处。” 川流表现诧异,“哭娃,你不是那样的人。” “女生一结婚就变另一人。” “你得信任我。” 小云牵牵嘴角,他众多女友,都犯了这个错误。 “你那样会很累。” “直到你愿意应允条件,不如暂时维持现状。” 川流骇笑,小女孩 比他想象中聪明机灵百倍。 小云还有要求:“我妈妈来了,会逗留几天,你可要与她见面?” 川流怔住。 “云妈不是陌生人,云妈照顾过你。” 川流心酸,那是事实。 “向她表态,我俩愿意结婚。” 川流这样答:“童话中公主愿意嫁给牧童,可是,他得为她做三件事……” 小云抓住她川哥的头发,把他拉到面前,狠狠吻他。 大川呻吟。 小云回到家已是凌晨。 云妈习惯大清早起床,问女佣:“小云回来没有?” 女佣回答:“正在憩睡。” 云妈轻轻推开房门,只见小云仰脸熟睡,不知怎地,那娇憨睡态自三岁起没太多变更,永远像个小小孩,叫大人怜爱。 云妈掩上房门。 她听见门铃响,前去开门。 “唷,一德,是你,早。” “伯母早,我约好行云跑步。” “你先请坐,用点早餐。” 云妈叫佣人去叫醒小云。 那高一德清晨便精神奕奕,身上散发药皂清香,一套蓝色运动衣配球鞋,叫伯母欢喜。 女佣回来说:“小云说她马上下来,高先生,你喝碗咸豆浆可好。” 那咸豆浆有粢饭作伴,高一德饱餐一顿,笑说:“跑不动了。” 云妈闲闲问他:“一德你住哪里?” 高一德怎会不知这是打探他经济能力,要过伯母这关必需回答此题,他坦诚答:“毕业后家父赠我近市中心一间小公寓居住,方便上班,早些时候,祖母又送我一间西区那边四千平方尺屋宇,说结婚后有孩子需活动范围。” 云妈十分满意,“我们小云也有嫁妆,这间屋子,就是她的。” 高一德微微笑。 “你与她认识多久?” 聪明的高一德这样答:“成年后一直在找一个秀美纯真率直有内涵的女孩,走遍五大洲,才看到行云,我真幸运。” 云妈眉开眼笑,“小云的确够可爱。” “我会好好保护她。” 小云这时更衣下楼,扬声:“在说我坏话?” 云妈答:“我把你幼时劣迹略说一二。” “大不了讲我爱哭。” “一德找你跑步。” “我要回实验室,高律师你送我一程。” 在门口,小云对高一德说:“我已有未婚夫,你不必浪费时间。” 高一德好笑,“昨天才是男友,今日已是未婚夫。” 小云反问:“你怎么看结婚?” “要问,就尚未到结婚的时候。” “你又怎么知道是否真爱一个人?” “假使要问,就还不是他。” 小云垂头。 她邀请高一德参观实验所。 小云介绍:“我们得到盖茨基金一笔赞助费,仪器顶尖。” “听到外星人回应否?” 小云遗憾,“尚未。” 她伸手启模屏,荧幕出现一大片星海,她说:“下月十五号,北半球西边在欧洲,特别是英德法,可观看狮子座流星雨。” “呵,我也喜欢观赏流星,闭上双目许愿,可会愿望成真?” 小云答:“毫无科学根据。” 两个年轻人笑出声。 不一会高一德告辞,小云全身全心投入在功课里。 小云当然不知母亲行踪。 她猜百次也猜不着云妈会一个人探访车房。 司机载她到该处,她下车吩咐司机小心,一抬头,看到不锈钢大字招牌:Zoom Zoom Zoom,那三个字充满劲道与挑衅,飞扬跋扈,云妈轻轻摇头。 她甫走近,已有技工开门出来,那正是凯撒,他在闭路电视看到访客。 孟太太客套温柔地说:“我找川流先生,请问他人在吗?” 话未说完,川流已经在凯撒背后出现。 “云妈!” 凯撒连忙退后,云妈看清楚川流,只见他头上缚一块布巾,光身穿工人裤,浑身油污,一只手臂还套着烧伤布,眼睛红红,“云妈,你也不通知一声,凯撒,快备茶点。” 云妈只觉他憔悴沧桑,已自鼻酸,这孩子,身心永远比真实年龄成熟十年,他从未做过孩子,或是青年,云妈在小学初见他,他已是成人。 云妈忍不住把他前额头发一下下向后抹,川流微笑,太舒服了,妈妈的手说什么与女友的不一样,他只盼望多享受一下。 “小川,你也太潇洒一点,手臂皮肉痊愈没有?” “云妈,我全身都是伤疤,难怪你不再疼我。” 云妈终于落泪,“多年没见,你只管与大伟联络。” “我不该对大伟说话,那老小子喜在背后讲是非,出卖我。” “幸亏有他通个消息,我好不挂念你。” “我听说悠悠下月结婚。” “是呀。” “她快乐吧。” “悠悠思维比较简单,只要有人乱宠着她,她就是快乐小鸟,大伟十分胜任,试礼服,换了又换,不合心意,别人够耐心,她先哭泣,抱怨缎鞋轧脚,大伟连忙帮她脱鞋揉足,又说手酸,大伟急急吻手,连我做母亲的都看不过眼。” 川流骇笑。 “你看我多噜苏,年纪一大,什么毛病都跑出来,唉。” “云妈,我与你到楼上说话。” 川流领伯母到楼上住所。 云妈称赞:“好地方,”她话锋忽然一转,:“小云时时来吗。” 川流温柔地答:“这间新车房开始营业才个多月。” 这时员工把茶点送上来。 “云妈,你这次特地造访,一定有话要说,我全知道。” “是大伟通风报讯?” 川流只是笑。 “小川,我有要求,你会应允我否?” 川流声音低不可闻:“云妈,这次不,这次无论如何不会答应,她已成年。” 云妈黯然,“你的意思是,她已完全受你控制。” “云妈,你高估我,是她把我按在小尾指下。” 云妈一怔。 “我爱她爱到伤心疼痛。” “小川,她还是学生。” “云妈,我不会离开她。” 云妈知道川流脾气,这次并无回转余地。 “小川,我欠你人情,上次悠悠的事,你帮我大忙。” 川流欠欠身。 “小川,我听到许多流言,他们说,有一个女子——” “云妈,这件事,我只对你一个人解释。”他取起电话,“凯撒,你上来下。” “小云没问起?” “小云不理过去的事。” 这时凯撒进来,川流对他说:“你把素西的事对孟太太说一遍。” 凯 撒据实答:“素西一宣布消息,连我在内,一共三个男生或以上,即时自动献身,去做因子核对,等到报告出来,我们三人,即大川,我,及一个叫基翁的伙伴,全 部都中空宝,可是素西对家人说出大川二字,过了几天,车房便遭人纵火,基翁恳请大川罢手,他与素西迁往他省生活,这就是整件事来龙去脉。” 云妈对他们的生活混乱至为震惊,无言。 凯撒说:“大川,我下去做事,有客人抬了一架四八年哈利机车来修复。” 他掩门离去。 川流打开抽屉,取出几份医学报告,摊开在桌上,让伯母查阅。 云妈问:“小云自始至终没问过这件事?” “这正是小云最可爱之处。” 云妈叹气,“小云的智慧在星际。” “云妈,”川流蹲下,“让我俩在一起。” 云妈伸手摸他面颊。川流那双炯炯像煞猎隼似大眼,同小时一模一样,叫人望而生畏。 “云妈,你一直喜欢我。” “但我怕女儿会学到你的野性不羁,奔驰到父母不能接触的环境。” 川流把脸深深埋在伯母双手里。 “答应我,一日她要与你分手,不要恨责她。” 川流脸色突变,转得阴沉,“她深爱我,她永远不会离开我。” 云妈苦苦相劝:“她是一个叫哭娃的少女,知道什么叫永远?” 川流沉默。 “打扰你,我想我最好这时告辞。” “她与我有婚约。” 云妈痛心,“你总得知道她也可以认识第二个,即是你以外的男子。” 川流觉得话已说尽,他倔强地垂头,握紧拳头。 云妈开门离去,穿高跟鞋窄裙的她小心翼翼走下那道不锈钢楼梯。 这时川流在后边轻轻扶住她。 他与伯母拥抱道别。 司机把车驶近。 云妈出了一身冷汗,几乎虚脱,靠在车座里说:“载我去买一杯咖啡。” 回转家,看到小女儿在书房伏在手提电脑上打盹,云妈叫醒,她惺忪抬头,脸上全是字键印。 云妈先是笑,随即垂泪,佣人看到,劝说:“太太不如在大小姐婚礼后回来住。” 云妈紧紧抱住小云,不舍得放手。 小云抬头:“妈妈,有人按铃。” 是旧友来探访云妈。 小云松口气,帮手张罗茶水糕点。 小云一早准备水蒸蛋糕,哄阿姨们“怎么吃都不胖”,其实世上那(应该是“哪”,原文为“那”)有不胖的甜品,或是恒久的爱恋,不老的红颜,均是自欺欺人。 正团团转,生力军降临,高一德带着一箱小支葡萄汽酒及大篮水果笑嘻嘻出现。 “你怎么知道我们粮草不足?” “伯母叫我来。” 小云悻悻,“你与她私相授受,与我无关。” 一德只是笑。 “你好像不用上班。” “我昨夜做到十一点,著名的工业王家兄弟争产,不断争拗,不愿离去。” 小云回应:“这种事,听着都会生癌。” “你说得真好。” 阿姨们兴高采烈,说了又吃,吃完再讲,人越来越多。 小云连忙用压力锅煮鸡汤,同时急急包一大盘素饺。 一德见她不慌不忙,大将之风,指挥若定,不一会便做出十多个客人膳食,更是欢喜。 阿姨们黄昏才散,酒醉饭饱,再也说不动笑不动才坐车回去。 小云说:“妈妈明早就要回英伦。” 她一脸油光,摘下大围裙,一身劳动美。 “我帮你洗碗。” 女佣笑,“不敢当,高先生,你到后院凉凉去。” 两个年轻人拿着冰茶到园子藤椅坐下。 淡淡半月已挂在半空。 小云说:“美太空署穿梭机利用二十公吨燃料才促使飞行器上升至大气层以外薄薄高空,不知几时才到火星,愚公移山,其志可嘉。” 一德说:“不知怎地,今日在厨房出一身汗,异常愉快。” “我也是。” 他们一时没有留意,不远处,那棵樱树最高的桠枝上,骑坐着一个人,他像猿猴回到家一样,手足并用,盘坐树梢,凝视小云与高一德。 树枝一动,叶子落下,有一片刚好落在一德的茶杯里,小云说:“我帮你换一杯。” 高一德十分灵敏,他觉得耳后有风,微微抬头斜视,吓一跳,他看到了他。 首先入眼的是一双鹰般眉眼,在夕阳下晶亮,一德定定神,站起再看,树梢晃动,哪里有人。一德几疑自己眼花。 222-241頁 (abyss 錄入) 这时小云已替他换上新茶。 一德说:“我该告辞了,伯母需收拾启程。” 云妈送他到门口,“一德,你好好照顾小云。” “明白。” 小云咕哝:“在高律师没出现之前,我已合理地活了好些时候。” “一德,下月在伦敦见。” 一德点头。 云妈累极回楼上休息。 一德低声说:“明日下班我来看你。” 小云看着他:“你来送礼,我已收迄。” 一德微笑:“明天见。” 他在屋后看到车子,吃惊呆住,半晌作不得声,只见小轿车全身都是怵目鲜红漆弹印子,溅开一朵朵像血花。 高一德立即想到刑事破坏四字。 他取出电话报警。 紧急电话已按了九字,他忽然收起电话。 如警察赶到,他必须供出车子为何停在该处,他干什么到孟宅,他怀疑什么人…… 他已知道是谁会射漆弹泄愤。 高一德缓缓走近车子。 子弹力度强劲,挡风玻璃破碎。 他悄悄把车子驶走,打老鼠忌着玉瓶儿,高一德决定忍气吞声把车子驶往相熟车行修理。 第二天上班,他联络律师行的私家侦探,说明要调查什么人。 修车行与侦探都说:“高律师你比谁都清楚这件事要报警处理。” 高一德不语。 私家侦探很快有消息回报:“孟行云的男友叫川流,你看看可是这个人,他是一间车行老板。” 他出示照片,高一德又是一楞,错不了是这双慑人眼睛,同是男性,都觉得震撼,何况是一个少女。 偷摄照片中硕健的他光着上身骑在机车上,尽显健美胸肌与腹肌。 劲敌。 “他与孟小姐是什么关系?” “好似男女朋友,但留意数日,孟小姐并未在车房出现,当然也无可能留宿,一德――” 高一德微笑,“请放心,我会处理。” 他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换辆一模一样的小轿车,照旧探访他的意中人。 对方劣行,就是要叫他动气,他才不会乖乖就范,他不会反应。 那是一个穿破裤都英伟潇洒的男子,高一德告诉自己:耐心。 这几天小云找川流,他都没接电话,消息都拨到留言站。 她傻里傻气,不明就里,仍然每天拨过去。 终于有人接听,她松口气,“川哥――” “我是凯撒。” “凯撒,川哥呢。” “他有点事,正忙。” “我方便到车房来吗,过几日我要出门。” “他说过新址不欢迎任何女士。” 小云纳罕,“他健康无碍?” 凯撒却说:“我还有事,我不说了。” 他放下大川的电话,忽忙间脚踢到一堆山似啤酒空瓶,叮铃铛响。 川流躺在沙发上发闷。 凯撒说:“有什么话该说清楚,拖什么,小女孩一连找你好几天,多可怜。” 川流吁出一口气,“嘿。” 凯 撒说:“我知道她是一个魔君,大川你遇到煞星,与你相处多年,从未见你叩头、解释、抱怨,可是你一见伯母,几乎跪着流泪求饶,这成什么体统,大川,你就是 你,挣扎那么久,不应为任何人任何事低头,也不必企图改变迁就,我与你不是温室青年,又怎样,我们有我们的道路,我们的天空,不必委屈,也是社会有用一份 子,大川,不要叫我失望。” 川流冷冷不语。 “要不,磊落分手,要不,扑上去打,是粗人,又怎样,胜过捧着酒瓶哼哼唧唧,谁可怜你。” 川流仍不出声。 “漆 弹可吓倒他?我查到他是个律师,身世优秀,四祖父母俱全,除却有事业,祖母还是校长,我不是羡慕人家,但想到自己的父亲正在牢中服役,也不禁气馁。每人出 生时手上都拿着一副牌,有人抽到三条A,我那副七零八落,是否一无可取?倒也不,至少我有一双手,那是一对2,不算太差,有机会。” 川流牵嘴角,“你讲完没有?” “大川,你也是行内翘楚――” “一起开工。” 钻到车底,详细检查需要什么零件,到互联网查询订购、问价、报价、与人客联络,得到的答案通常是“大川,交给你,总之不惜工本”。 这种信任产生的满足,叫大川默忍苦恼。 下午,凯撒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川流答:“你知我对脱衣舞馆不感兴趣。” “我也是。” 他拉扯着大川上车。 凯撒把跑车停在一间校舍对面,着大川坐在铁栏上,他说:“高中女生就快放学。” 大川没好气,“枉你有个威武堂皇的名字叫凯撒,你也太无聊。” 这时,校门打开,女生陆续散出。 凯撒一指,“看。” 只见少女们成群嘻笑走近,呵,天下没有不漂亮的十六岁,或是十七岁,乌溜头发,明亮眼睛,紧绷肌肤,长腿细腰,看到有年轻男子注视,腼腆笑意盎然。 凯撒说:“你喜欢女学生,看,要多少有多少,何必舍易取难。” 这时,有一个大胆的女孩瞪他们一眼,凯撒朝她们扬手。“ 也有一个看到大川的剑眉,再三回头。 这时,一个护卫员出来站岗,凯撒拉川流走开。 “你一直以为孟小姐是独一无二的玫瑰花吧,大川,不,不,整座园子,成千上万,都是花朵。“ 川流不出声,凯撒还以为他说服了他。 但是隔一会,川流轻轻说:“但是这一朵花,我自小看她长大。” 凯撒只好深深叹气。 那一边,小云也忙得不可开交,她要交功课年中报告,尽管几个月小心观察,有所发现,可是把零星资料整理,也得用尽精血。 她又应允讲师,到幼稚园介绍天文,引起幼儿兴趣,祈望将来有新血继任。 还有,云妈催得紧,叫小云尽快过去,悠悠 有婚前焦虑征候,在电话里哭泣:“我的头发剪坏了,化妆师只拨给我一小时,婚衣又得改窄,呜呜,小云你快来帮我。” 小云啼笑皆非,但见幼幼哭得凄凉,答应启程。 她给川流留言:“幼幼结婚,我往英伦做伴娘。” 数一数,个多星期听不到他声音,十分牵挂。 反而是高一德抢着送小云上飞机。 最觉纳罕的是大伟,他静静问小云:“这个高律师是你男友?” “我――不――唉――妈妈邀请他――我莫名其妙――” “妈似对他熟稔又亲切,叫他负责招呼亲友,即是迎宾。” 小云语塞。 “人人看出阿高是个好青年,可是你的川哥呢。” “川哥不能来。” 这是实话,婚礼是纯亲友聚会,川流不受欢迎,尤其不能叫他与新娘同场出现。 婚宴备自助餐,在孟宅庭园举行,有人欢喜:“有龙虾及牛腰眼肉”,“香槟”! 大伟父母与云爸都显得比真实年龄年轻时髦,掩不住的高兴神采,只顾咧开嘴笑,请宾客自便,不要见外。 牧师也笑得合不拢嘴,为一对新人祝祷主婚。 至于高一德,一见穿礼服的小云,灵魂像是愉快地飞上半天,即魂不附体,真没想到平时麻布粗服中性打扮的行云身段上佳,他的目光离不开低领口。 小云生气,“高律师,目光请平视。” 一德面红耳赤。 在座每人都是认定他与小云是一对,一德飘飘然。 小云轻轻说:“幼幼的礼服真雅致漂亮,我也要该款式。”那美好幸福完全气氛感染每一个少女。 一德说声“明白”,连忙取出手提电话拍摄。 “结婚蛋糕也妙不可言,四四方方平平整整,可公道分赠客人,比高塔更理想。” 一德又记录下来。 长辈略用食物便告退,让年轻一辈跳舞饮酒。 大伟脱出外套领结,与悠悠跳伦巴舞。 小云走出园子,心想,假如川哥在这里多好。 她拨电话给他:“Wish you were here.” 川流仍然没有回音。 她身后有脚步声。 小云一转,呵,是一德。 他过去坐她身边,裤子太窄,他要拉一拉裤管。 “好一幢大宅。” “妈妈带着我与悠悠来定居,房屋中介给她推荐公寓房子,一味说容易打理照顾等,车子经过这幢大屋,妈妈用尾指向它描一描,不久我们便搬进,一直装修,楼上有些房间仍在敲打。” 一德笑,他不好说的是,他令堂高太太也有相似脾气,看情形门当户对错不了。 一德试探:“你呢,小云,你对住屋有什么要求?” “当然要有冷热水供应与冷暖气调节,一张舒服的工作台与眠床,清洁。” 一德大喜,“就那么多?” “已经很多,地球上只有百分之五的人口可享受这般高水准生活。” “是,是,小云,对伴侣又有什么?” 小云不假思索,“爱他,然后,再谈条件。” 一德还要提问,后面有人叫:“小云,小云,悠悠要抛绣球了。” 只见悠悠背着宾客,举高牡丹花球,“一、二、三”把花束用力向后扔出。 小云迟到站在后排,本来没有机会接球,可是说时迟那时快,高一德忽然握住小云腰肢举高她,小云机灵,伸长手臂一捞,配合得天衣无缝,抓住迎面而来的花球。 众人起哄:“内定,打笼通,不算数――” 悠悠与大伟十分欢喜。 小云握着花球不放,她喝多了一点,躲到大台子底蹲下,半晌有人掀开台布钻进。 是高一德陪她来了。 小云挣脱高跟鞋,嘻嘻笑。 高一德这时,已经百分百肯定他爱着孟行云,刚才握住她柔软纤腰,陶醉感觉延续至这一刻。 宾客散去。 一德说:“来,跟我走。” 他握住她小手,忍不住吻一下。 “去哪里?” 一德暂不回答,拉着小云往后园草坡走。 到达草地,只见已经铺着一只睡袋,一边有饮料与水果,还有电筒照明。 小云一看,掩着嘴笑得弯腰:“哇哈!” 一德知她误会,啼笑皆非,把一把报纸递给她。 小云见到大字题目:“今晚可观赏狮子座流星雨”。 “呵。” 她羞愧,以小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错估高一德。 她连忙坐在睡袋上,朝南天看去,上次那千年一遇的日环食,因地理关系,西半球看不到,有同学不忿,为能目击千年不遇的天文现象,特地赶去印度洋马尔代夫的马累岛,回来之后一星期都震荡得说不出话。 小云不欲错过流星雨,抱膝而坐,仰起脸,睁大双眼。 一德见她像小孩般纯真期待,不禁更加怜爱这少女。 其实她直还是个孩子,身体是发育完全成熟芬芳,可是躲在身躯某处的灵魂还幼小懦怯。 只见小云双眼睁得滚圆,眨也不眨,连额角抬头纹都现出。 这时,四周围静籁无声,天空上群星密布,忽然之间,一条银线二十二度角在天空自东北至西南划过,才一秒时间,又迅速湮没。 “呀。”小云叫出来。 接着好戏上场,一道两道三道,天上忽然布满银线,各自瞬息闪烁,又默默消失。 小云索性躺在睡袋上,手臂枕在脑后,陶醉地观赏奇景。 一德怕她着凉,用一条毯子紧紧裹住她。流星持续个多小时,小云心满意足。 这才侧头去看一德,刚想道谢,发觉一德凝视天空,嘴唇微动,分明是在许愿。 她伏到他肩上,“你祈望什么?” 一德看着她贴近的俏脸,但笑不语。 “告诉我。” 一德握住她的手,还是不出声。 “说呀。” “不。” 孟氏姐妹行悠与行云并不习惯接受这个“不”字为答案,小云忽然发作,抓住一德手臂,惩罚性狠狠咬下。 她满以为一德会大声叫痛,可是他一声不响,勇敢忍耐野蛮行为。 小云抬头看他,只见一德一脸无奈,似笑非笑凝视她。 小云忽然明白他许的是什么愿。 一德轻轻捧起小云的脸,深深吻她嘴唇。 不知怎地,小云没有即时推开,让他丰厚柔软的唇贴着好一会,才蓦然想起,不行,她心中早有一个人,这才急急推开站起,向大屋奔去。 小云被长裙一绊,摔倒草地,但立即爬起,跑远。 她跑进屋子,一口气上楼梯,关进房间,锁上门。 她再次找川流,电话不通。 川流正与大伟通话。 大伟把婚礼照片传给他看。 川流说:“你俩像蛋糕上那对模型新郎与新娘。” 大伟问:“你身在何处?” “我在多伦多国际超级车辆展览会,我的车房在订制改装电动车组出赛。” “预祝成功。” “只得那些照片?” “你要看小云可是?” 川流不出声。 大伟传两张小云照片给他。 “真没想到小哭娃身段像芭比。” 其中一张是小云伸臂接花球,丰胸呼之若出。 大伟还要火上烹油:“登场瞩目。” 川流一看,驳入电脑,放大打印。 “那个揽住她腰肢举高的男子是谁?” 大伟喊声糟糕。 “好像是云妈的客人。” 川流当然认出高一德,这人的车捱过他的漆弹。 意外的是他跟小云走,而且很明显,得到孟家接受,登堂入室。 “大川――” “我们再联络。” “大川,我要说的是,我此刻已婚,恐怕以后不方便通消息给你,少许多是非,我不应把照片传你。” “明白。” 大川先挂电话。 大伟叹口气。 242-261頁 (紅 錄入) 大川把照片放到最大,他知道小云,她接住鲜花的笑脸再畅快没有。 大川知道在该刹那,事情已经起了变化。 家人给小云提供的温馨,他无法做到,她若跟他,家人必不赞同, 肯定疏远。 孑然一人的滋味,他已尝透,小云毋须跟着吃苦。 他凝视照片良久,直至眼涩,他用手背擦眼。 凯撒走近看到,冷笑,“哭呀,大川,哭出来比较舒服。” 大川不理会讽嘲,“明早知道赛果之后,可以回去了。” “麦克偷车组给你的电讯收到无?” “他们要求我起码在德国落脚两年,同陌生人合作,会十分辛苦,必遇若干歧视与障碍。” “你才二十出头,不难克服,先找老师恶补德文,大不了我跟你走。” “你要带我主撑车房。” “大川你有支配狂,每个人都要听你安排你才高兴,”凯撒不停揉着额角,“喝多香槟,头疼两日。” “你需要休息。” “三十岁,中年人了,”他感慨,“半生里最幸运的事是结识你这个好兄弟。” 大川喝一口啤酒,“你真有点醉。” “听我说,大川,到德国边学边做,发挥才能,走出车房,升任国际水准技师,忘记那小女生,找一个成熟懂事配合你身份及需要的美女,这几日在场美女服务员都对你煽动睫毛媚笑,我都觉得心动,哈哈哈。” 大川不为所动。 “我约好两名混血儿——” “Junk Sex不是我那杯茶。” 凯撒耸肩,回他的房间。 第二天一早,小云淋浴洗头换回旧运动衣,走到偏厅,看到云妈与高一德说话。 云妈像是十分喜欢这年轻人。 她见到小云,立刻说:“坐到一德身边,让我好好看仔细你们俩。” 小云想起昨晚之事,讪讪,“妈妈,幼幼人呢?” “一对新人早已出发乘邮轮度蜜月。” “唷,”小云掩嘴笑,“一定是那种一个太阳一个沙滩一个海那种地方。” 一德听到,忍不住笑。 他们昨晚兴奋过度,全没睡好,但是云妈见两个年轻人仍然神采飞扬,一丝倦意也无,叫她欢喜。 “一德,你认识小云多久?” 小云笑说:“妈妈——” 一德却说:“永恒。” 云妈看着他。 “我已准备指环,”他自裤带取出小盒子,打开,给云妈观赏,“这叫永恒指环,全圈都镶宝石,无休无止,我待小云毕业就要求婚。” 云妈感动。 小云瞪着一德,“一直搁裤带里,人家会以为另外一个物件。” 云妈跳起,“小云,说话小心。” 一德却只是笑,把指环放回裤带。 云妈也忍不住笑,“我累了,我要休息。” “妈妈,我今午回家继续学业。” “一德也一起?” “是,伯母。” 小云回房收拾,看了看电话,川流仍未回复。 她轻叹一声。 那时,川流在旅馆房间憩睡,忽然有人大力敲门。 他们在门外叫嚷:“大川,大川,你的改装电动车赢得金奖,平治要向你斟专利权,喂,醒醒,领奖时间已到。” 那班人取得锁匙推门进房。 “嘘,床上也许不止一人。” 他们恶作剧把被褥掀开,失望地只看到和衣而睡的川流。 川流惺忪坐起。 各人七手八脚替他梳头抹脸,还有人递牙膏牙刷及黑咖啡。 最后有人替他穿上外套及鞋袜。 “凯撒呢?” “不知他在什么地方,房间及手提电话均没有接。” 他们把大川拉出房间。 川流这时清醒,想到小云,心里像压着一块铅。 他在众人迎撮之下领金奖、拍照、接受美女香吻。 他再问:“凯撒呢。” “还未联络到。” 川流忽然醒觉,“到他房里看看。” 别人都在用自助餐斟生意,他独自到楼上,叫旅馆服务员打开凯撒房间。 服务员先进去,扬声:“Wie sind sie,Herr?" 不知怎地,川流头后汗毛竖起。 他看到凯撒全身赤裸倒卧在浴室门口,动也不动,皮肤已转青紫。 服务员立刻说:“Ich werde die polizei rufen." 他拦住川流,不让他走近,飞奔报告上头。 川流愣在门口,背脊爬满冷汗,他扬声:“凯撒大帝,房口部要召警了,你还不起来?别捣蛋好不好,我已被你嚇个半死,凯撒!听到没有,都顺你意,颁奖礼若冷落你,回去我替你庆祝,喂,起来。” 他走近一步,看到凯撒睁着眼睛,瞳孔放大,眼珠发白,已无生命迹象。 这时他背后踏踏脚步声传来,制服人员抢进房,把他隔开,叫他到一边等候问话。 车组其他伙伴也惊惶失措赶到,七嘴八舌。 川流静静坐在一边。 往事像快速搜画般划过川流脑海,他、基翁与凯撒,一起在大发车房做学徒,基翁与凯撒都比他大,三个人一见如故,像兄弟一般友好钻车底工作,争着做最劳苦最肮脏那份,每晚收工,头脸似 黑炭,互视,大笑。 走掉一个基翁,已难以忍受,现在凯撒更彻底,干脆离开这世界。 物伤其类,一向坚信男子流血不流泪的川流忽然泪如雨下,用手掩脸。 伤感之余,他竟有丝羡慕,凯撒再也不必辛苦工作,应付七情六欲,而他,还得勉力像天份不高的小丑般强颜欢笑,照着规矩活下去。 有人称呼他。 川流抹去泪水,一个便衣女警要向他问话。 他甫抬头,女警看到他双眼,不禁一怔,竟有那样神气双目,她随即脸红,专注履行职责。 小云不知地球另一边发生那么大事。 归程她坐一德身边。 她说:“我竟不知大伟哥有那么多亲友。” “他虽是独子,但叔伯众多。” “你呢。” 一德答:“我有三个叔伯一个舅舅与两个姑母三个阿姨,一共二十三名堂表兄妹,不少已经结婚生子,我祖父母及外公外婆健在。” 小云瞪大双眼,“好福气。" “农历年马不停蹄到处拜年,到最后,从一家瞌睡到另一家,吃得肠满脑肥,难以动弹。” 小云骇笑。 “你要有心理准备。” 小云握着一德的手,诚恳地说:“我未来十年都未有打算结婚。” 他轻轻回答:“我俩一边努力工作一边等待,世事变迁甚大,顺其自然。” 一德的乐观似不易打滅。 回到家中,司机帮手把行李搬入屋内,交给女佣清理,小云往沙发上倒下,待佣人递上茶水点心,这一切都看在一德眼里,她不折不扣是个除出读书什么也不会的小小姐。 不过,这也难不倒高一德,他有能力,也愿意照料孟小姐。 有公司电话,高一德才依依不舍回办公室。 小云回学校处理一些事情,她拐弯到车房找川流。 车房门口贴着告示:“本店点算存货,休息三天,下星期一照常营业。” 小云一怔,伸手按铃。 她扬声:“有人吗?” 半响才有伙计来开门。 小云认得他是见习生小喜。 “孟小姐,是你。” 小云看他面色就知道不妥,“大川,他好吗?” “大川没事,是凯撒,他没能从杜索道夫回来。”说着双眼通红。 小云一颗心剧跳,“怎么回事?” “得奖第二天,凯撒倒卧在酒店房中,急救无效,据说因滥食药物过度,致心脏停顿,大川一直在德国照料后事。” 小云双腿如踩在一盤冰水里。 “车房已顶给别人打理,我们现在跟新老板工作,大川也许留德任新职,不回来了。” 小云不出声,呆立。 “孟小姐,听说你另有对象可是,大川知难而退。” 小云更加不能动弹。 “我要工作,对不起,孟小姐。” 小喜关上车房门。 小云又站了很久。 然后她对自己说:“这是人家的店门,不能老站着不动。” 于是她走开两步,可是双腿发软。 她坐倒石阶上。 就这样,他离开了她。 一句话也无,也没说再见,也不解释他心意。 小云蹲石阶上像一尊雕像似。 这时忽然淅淅下雨。 车房门又打开,打着伞出来的却不是小喜,陌生年轻人持一把大黑伞,遮住小云,他坐到她身边。 “我叫大湖,我是车房新主人。” 小云抱着膝头不出声。 “愿意聊天吗,大川留在德国是好事,研究电力发动汽车大有前途,他本想叫基翁帮忙,但基翁妻刚刚生育,他需照顾妻儿,你可要进来喝杯咖啡暖身,雨渐急,要不,我送你回家。” 小云愁苦地想:双腿一有力气站稳她就回家,总不能一辈子坐在人家车房门口。 她不要任何人可怜同情,小云扶着栏杆缓缓站立。 那年轻人笑说:“一下雨就叫不到车子,我送你一程,反正这里是车行。” 小云点点头,轻声说出地址。 年轻人连忙把一辆吉普车驶过来。 幸亏如此,骤雨忽然转为滂沱,天昏地暗,车子不得不慢驶大排长龙。 小云一直把额头靠车窗上,看着雨中街景。 十五分钟车程走了大半个小时才到门口。 年轻人把名片交小云手上,“随时欢迎到车房喝咖啡聊天。” 孟家佣人正在担心,听见引擎声,连忙撑起伞出私家路接,这样大雨,孟家小公主竟双肩不湿。 名叫大湖的年轻人刚要说再见,忽然半空一道闪电,照亮小云颜脸,只见她瓷娃般皮肤,凄然晶莹大眼,小小肿嘴,年轻人看得呆住,世上竟有这样好看女孩。 女佣向他道谢,接小云进门。 她俩一转身,雷声隆隆响起。 小云回到房间,不住喘气,转瞬间她似老了三十年,肺细胞已无足够能力转换氧气,她仆到床上,眼泪泉涌。 两天都没离开房间。 女佣不放心,用电话找到高一德,说了几句,“高先生请你来一趟。” 一德连忙放下手上工作赶到。 在房外请小云开门,恳求良久,没有回应,他预备踢开房门,可是出乎意料,寝室门一推就开,想是女佣不敢擅自入内。 小云像胎儿般蜷缩床底下。 一德心痛之余又觉好笑,还以为她长大,却又如此,叫她不应,一德索性握住小云足踝,把她自床底拖出。 只见小女友灰头灰脑,头发打结,五官清肿,原来天生丽质也需不停粧扮。 见到一德,小云嘴巴变成n字。 “你看你,身上有气味。” 他却陶醉在她体臭里,把鼻子埋到她头发上深深吸收。 佣人见状静静捧上温牛乳,又打开窗户透气。 “嘴唇都裂开。” 一德服侍她喝牛乳,然后抱起她,叫女佣收拾房间及浴室。 他把她抱到另一间浴室,放满整缸温水,把小云浸下。 他凝视她,“发生什么事,考试不及格?” 小云沉下水中,半响冒出头,张大嘴,痛哭,“他不要我了。” 一德抱住她,“谁,谁不要小云?” 女佣走进,在身后说:“高先生,让我来。” 一德只得让开。 他到厨房开一瓶啤酒喝,没隔多久,小云穿运动衣毛巾包湿头发走出来。 一德追问:“伯母生你气,抑或是云爸?” 他根本不记得有情敌这回事,即使有,也是小云不要人,哪有人不要她之理。 佣人盛一碗白粥给小云,一德说:“我也要。” 两个人像小孩般排排坐,他一勺勺喂她。 小云又哭半日,把哭娃这称呼发挥淋漓尽致,两眼肿得咪成一条线。 办公室有电话找他处理文件,他索性叫同事到孟家一起工作,厨房一张大枱,正好利用。 一德隔一会去卧室看小云,开头她靠在窗前观园景,后来就睡着了。 同事都不愿离去:“空气清新、光线明亮、音乐动听、茶点又丰富,干脆下午到此办公。” 他们终于告辞,一德出了一身汗,借地方淋浴,女佣把云爸的衣物借给他替换。 他听见身后有声响,转过头,发觉小云已经起来,正在打量他呢。 他笑问:“好些了?真能哭,嚇坏人。” 小云走近他身边,“没想到浑身肉肉,比想像中胖。” 小姐的脾气!不久前还痛哭失声,一忽又对他身段发表意见。 一德不敢得失小云,陪笑挺胸,“不够漂亮?” 小云看很久,“十分可爱。” 她把胸靠到他背上,抱着不动,像幼儿抱玩具熊那样用力。 一德不敢透气,生怕小云放手,那种被所爱的人恋恋的感觉,美好得叫他鼻酸。 他在身前握住小云双手。 他不知小云心思已经转回;苦缠没有结果,像幼幼与素西,做得自尊失落,人家还是拒绝回头。 小云黯然,如果不能与至爱在一起,那么就爱与你在一起的人。 世上大抵没有完美的爱,要不燃烧,要不持久,两者不可共存,能够和平分手,已经幸运。 小云觉得胸里已经掏空,以后,再快乐的事也缺那一角,永远无法补偿。 小云开始明白幼幼失去的是什么。 这时女佣在门外轻轻说:“吃饭了,小云你吃不下喝碗汤也是好的。” 一德紧紧握住小云的手,他们两人并排坐,一个用左手,另一个用右手,也吃完一顿饭。 之后,一德每天到孟家,带来一箱书也一匣衣物,同事都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纷纷来喝咖啡,“几时结婚”,“她还小,等毕业再说”,“那还要多久”,“两年吧”,他代她写功课,帮她做报告,不久他成为半个天文学生,对“红光外移证实宇宙不断扩张”一说尤其感兴趣。 大半年过去了。 同事们管小云叫奶娃,觉得她恁地稚气爱娇,一有时间便靠在一德背上,惹一德情深垂目凝视,各人都希望有那样爱人,可是又怕过度困身。 “不,不,”一德维护小云,“她时时独立行动”,大家都笑。 一日云妈在电话中说:“小云,悠悠要回来住。” 小云心一跳,“可是想离婚?” “啐,你说什么,悠悠怀孕,坚持回到她出生的医院生产,我们一大班人只好陪她。” “都是西方先进国家,家家医院都安全。” “怎好与孕妇争辩。” “大伟也一起?” “大伟及父母都共同进退。” “幼幼被你们纵坏。” “不是我,大伟妈笑开怀,声明非洲也去,只盼年年有得去。” 小云骇笑。 “我们下月一号起程。” “呵,幼幼已经腹大便便。” “是呀,胎儿时时踢动,顽皮有趣。” “是男婴?” “不然大伟妈这样高兴?” “大伟妈是知识分子,谙三国语言,怎么也学这套。” “那就得问她了,呵呵呵。” 小云说:“你得多找几个帮手服侍她。” “我会安排。” 小云同一德商量:“我得避锋头。” 一德暗笑,“两对家长一个孕妇一个贤夫,挤满整间屋,你到我公寓暂住如何?” 这时才知道拥有物业的好处。 一德立即帮女友搬家。 他看着小云嘱咐佣人:“你起码得找两名全职助手:一个收拾洗烫,另一个出外办货,还得多找一更司机,你们脚步要轻,幼幼怕吵,如今怀孕,想必更加挑剔,问仔细她要吃什么,一天三餐,外加早晚点心、水果及糕点多买些......”头头是道。 262-281頁 (iddit 錄入) “呵,只得一张床。” 而且是小床。 “我有睡袋。” 小云双手扯住他的衣襟,用力把他推到墙角,狰狞地问:“叫我睡地下?” “不,不,我——” 他还能说什么,浑身酥倒,小云不放过他,拧他脸颊, 捏打他手臂。 多美,一德心想,一个愿打,另一个愿捱。 小云一路推拉,他退后,忽然两个年轻人齐齐倒向单人床,轰一声,小床不胜虐待,四脚松脱,床塌下。 小云忍不住大笑。 一德呻吟:“这件事千万不能叫别人知道。” 小云不放过,“你看,恶有恶报,你黑心,叫我睡地下,结果你也没床睡。” 一德百口莫辩:“冤枉。” “记住,但凡女生不高兴,都是男人的错。” “是,是。” 小云忽然降低声音,“你就是我的床垫。” “明白,明白。” 小云“霍”一声把他的皮带抽出。 一德觉得他似置身天堂一般快活。 当然不能没有床,他俩到家具店选购。 服务员努力推荐双人床。 “我那只指环仍然在裤袋里。” 小云不出声。 结果,他们选了两张小小单人床。 悠悠与她的大群随扈终于驾到。 云妈把主卧室,让给亲家,他们用小云房间,悠悠睡自己卧室。 小云发觉幼幼一改常态,并不如想象中刁蛮,她情绪平稳,对环境反应有着十分之一秒的迟钝,仿佛灵魂要利用刹那归位。 她四周的人包括大伟却丝毫不觉这细微差异。 幼幼胖许多,小圆脸有点臃肿,动作缓慢,那日,她坐卧室窗前,小云把姐姐双脚搁在膝上, 替她按摩足踝。 小云问:“辛苦吗?” 幼幼答:“妈妈嘱咐:再辛苦也不能讲,免得小云对怀孕一事有阴影。” “呵。” 幼幼忽然说:“真不知道如何会走到这一步。” 她掩脸哭泣。 “幼幼。” 小云急急拥抱幼幼。 “别哭,你若伤心,胎儿亦受感应。” 幼幼饮泣。 “你怕什么,幼儿有四祖争着照料,还有保姆佣人司机一大堆,大不了我也加入军队。” 幼幼不出声。 “你即要荣升母亲阶段,从此失去幼幼地位,婴儿才是新幼幼。” 幼幼忽然掰开妹妹手掌,去看那条白色刀伤疤纹,这时,小云才知道,幼幼并没有忘记川流。 世上没有和平分手这件事,总有外伤内伤,恒久不愈。 两姐妹相拥而坐。 云妈看见,取笑她俩,“现在隔了一个肚皮。” 更衣时小云看到姐姐变形肚皮,惊骇莫名,不敢正视。 幼幼让她感觉胎动,她也不敢伸手。 可怕。 傍晚,一德轻轻同云爸说:“孟先生我有话说。” 云爸心中有数,“请讲。” “我想安排两家父母见面,并且,想得到你的同意,向小云求婚。” 云妈在一旁听见,只觉双喜临门,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咧开嘴笑。 “谢谢两位。” 云爸嘘出一口气,“两个女儿都送出门,大功告成。” 连一德都笑出声。 小云进来,“说什么那么高兴?” “一德要向你求婚。” 小云微笑,“我俩已经同居。” 一德飞红了脸,连忙掏出指环。 小云轻轻说:“待幼幼生产后才宣布,以免她误会有人抢镜头。” 云妈点头。 小云把指环套上,看着一德微微笑,一德喜极而泣。 那天晚上,小云做梦。 她看到自己的胸膛打开, 不见了心脏,小云又惊又急,找来针线,先粗略把胸口缝好,然后到处找,她去到街市,见两只黄狗争夺一团红肉,急忙探视,不,不是她的心脏。 刚喘定,忽而看到后园有人烧烤, 一股血腥味。 小云走近,那人抬头。 “川哥。” 川流仍然那样漂亮英伟,却冷冷不羁看牢小云,像是不认识该少女。 他把烤炉上半焦的肉搬到碟上,切开一片,放进嘴里,半凝固血液自嘴角滴下。 小云惊呼:我的心! 川流又切下一片,丢给一只狗。 小云抢过剩下的心脏,拥在怀里。 她既惊且怒,忍无可忍,取起一把尖刀,用力插进川流的胸膛,她是那样用力,六七寸长的刀刃完全没入川流胸膛,噗的一声,鲜血喷出。 小云退后,大声嚎叫。 这时一德推醒她,“小云, 小云。” 他扶起她。 只见小云一头一脑冷汗,头发都粘在额角,脸色灰白,双目无神。 一德心痛,“小云,做什么噩梦,快醒转,”他斟热茶给她。 小云渐渐回过气,那沓沓梦境,亦忘掉大半。 “可怕。” “什么可怕?” “幼幼的肚子,真不能想像怀孕生育有那么恐怖,我永远不要孩子。” 一德不禁微笑,“生育是最自然的事,连英国女皇依丽莎伯二世也生过四胎。” 小云打了一个冷颤。 更可怕经历接踵而来。 小云在演讲厅,讲师说:“孟行云,本系打算组员到阿利桑那州天文台学习一周,想你愿意参加。” 同学们笑:“小云去,我们也去,她一定带足粮草,又谙烹饪,全组得益。” 小云说:“英格烈去过格林威治村,她足踏零度纬线,十分神气。” “你们填表格参加吧。” 这时讲师接电话:“孟行云, 有一位高先生在门口等你,你家有急事。” 小云急急走离座位,碰跌椅子,差些摔跤。 同学连忙扶住她,“小云,为何心慌意乱?” 小云陪笑,“我姐姐就快生养。” “呵。” 果然,一德在门外等她,“悠悠羊水破穿,已往医院。” 小云深深吸口气。 一德看着她,“别怕,有我呢。” 这时如果不为悠悠打气,实在说不过去,小云唯有硬着头皮上。 进入产房,只见人头涌涌,医生、看护、双方母亲,额脸已走油浑身是汗的大伟,加上产妇,把房间挤得密不通风,再添小云,像嘉年华会。 悠悠叫妹妹:“小云,小云。” “这里。” 小云走近。 悠悠咬紧牙关,在妹妹耳边说:“倘若我有三长两短,你要替我把约书亚带大。” 约书亚,婴儿名约书亚? 小云魂不附体,只能点头。 悠悠痛得五官扭曲,但她忍住不哼一声,越发叫小云心痛。 护士这时大声说:“悠悠,来,努力,你做得到:一、二、三、深呼吸,用力推,四、五、六、七、八——” 悠悠说:“我不行了。” “别气馁,一、二、三——” 小云看到胎发渐露,恐惧得手足僵硬,忽然之间,医生捧着胎儿的头,硬生生把他扯出,小云听到一阵欢呼,两个母亲扑进近看初生儿。 小云只看到一大片血淋淋,她头昏脑胀,独自扶着墙悄悄走近房门。 这时大伟痛哭:“我儿,我儿。” 小云伏在门口呕吐大作。 一德赶近扶住。 小云天旋地转,终于晕厥,失去知觉。 醒来之际只有一德扶着她微笑。 “他们呢?” “都拥着约书亚。” 小云点着头,这是新悠悠,小云已升级做阿姨。 “初生儿浑身血污,是有点可怕。” “呵,简直不似地球生物,他也不乐意离开子宫,凄凉号哭,呵是,悠悠好吗?” “很好,抱着八磅重儿子不放。” 小云喝罢热咖啡,犹有余怖,“我回家更衣,我今日已经受够。”她双手颤抖。 “你还未抱约书亚。” “我不要碰他!” 约书亚像所有婴儿一样,遇风就长,到满月之际,已经十多磅重,肥头,大耳,别的婴儿凭外貌一时难分性别,他就喜欢皱眉,两条小小浓眉长在突出的额上,很不和善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男婴。 平常他穿白衬衫军佬裤,浓发被蜡到一边,还不识坐,爱靠在小摇椅上瞪着食物与大人。 他成为至尊宝。 大伟说:“约书亚对着我一笑,我整日快乐指数便已达标。” 最奇的是他爷爷,读报也把他抱怀里,每隔三五分钟,用鼻子擦孙儿鼻子,然后再继续严肃阅社论。 他们要回英伦。 “英伦大学制度妥善。” 小云喃喃:“都是红尘痴人。” 一德笑:“你妒忌。” 这也是真的,这两个月来,众人对她不闻不问,她在家出现,便当她是助手之一:“拿毛巾来”, “去看奶瓶热好没有”, “抹一抹婴儿车轮子上污渍”……. 她不出现,也乏人问津。 小云终于得到她毕生想要的自由。 这是她出发到阿利桑那州前夕。 她来向家人道别。 屋子静悄悄,不见人。 她走进书房,发觉保母累极靠在沙发盹着,那小小婴儿则坐在摇椅内凝视窗外拂动树叶。 小云轻轻坐到婴儿面前,一大一小互相对视。 小云低声说:“你,就是你,造成我家混乱,我知道你真面目,你瞒不过我。” 幼儿挥舞四肢。 小云发觉婴儿根本是另一种生物,他们头大无颈,直接坐在肩上,肩膀又不比头颅宽太多, 双手双脚又短又胖,脚板与脚背一般厚,像一只杯糕。 眼珠,他们的眼珠却与成人一般大,雪亮,完全不合比例,像是能够阅心的样子。 “你长大不准忤逆,我会看牢你,我叫行云,我是你阿姨。” 她把脸趋近。 这时,约书亚忽然嗒动小嘴,发出唧唧声音。 小云冷笑:“你想怎样?” 约书亚唧唧,吐出口水,喷向小云。 小云中招,扭曲五官怪叫,约书亚呵呵笑,手舞足蹈。 保母惊醒,忙去抱起小小人,小云居然打败仗。 她找到佣人,吩咐说:“他们一走,把家里彻底收拾,回复原貌。” 第二天,一德送她到飞机场,他们器材多,提前半日到。 一德说:“那里是沙漠, 天气异常干燥,容易脱水,你要当心。” 小云回答:“沙漠其实最不寂寞,夜间才热闹,不知多少爬虫蛇类飞鸟蜥蜴活动。” “还有上百种飞蛾。” “有毛大毒蜘。” “记住你研究天文,不是生物。” “我最喜仙人掌,天然生长,可达一二十尺高。” “听说猫头鹰钻洞住在里头。” “我会拍照传给你。” 一上飞机便觉寂寞。 这些日子,一德与她形影不离,他亦师亦友,又是爱侣,感情已有深厚基础,过一辈子绝对不是问题,一般人都说,最好的伴侣即最好的朋友,难得的是,他们从来不想改变对方,已经十分优秀,无须完美,婚姻不是改造所。 她什么都可以与他说,呵,只除出川流这个过去的人。 上菜,同学们大嚼,着服务员添面包倒咖啡,小云最近胃口欠佳,瘦许多, 四肢越发纤细。 到达当地,他们入住西班牙式平房旅舍,床上有蚊帐,一早起身,发觉墙角爬满蜥蜴。 那座天文望远镜,已是三十多年前建造,曾经有过辉煌历史,科学日新月异,它早已褪色,只有小云才会耐心阅读档案。 晚间,同学到附近酒馆消遣,小云一人到旷地探察,沙漠日落在天际映出七色异彩, 渐渐转为一片橘红,娇艳万分,她传真给一德:“希望你在这里。” 忽然看到一群蝙蝠飞进高耸的仙人掌树杆,她追过去拍摄。 第二早她已知道滋味。 小云口渴、发热、小腿上都是麻疹红斑,她知道不妥,立刻往诊所,内心忐忑。 医生却司空见惯,不以为奇,“这叫沙漠热,你来自潮湿阴冷的温带城市,一时水土不服,又在沙地留连,感染到真菌及其他,引致敏感,不要害怕,大多数个案无须药物过几日也会好转,我且给你退烧药及外敷药膏止痒,多喝水,多休息。” 返回天文台,看到哈普望远镜传返最新图像,显示离地球七千五百光年的嘉琳娜星云。 “哈普去春经宇航员修理之后的影像真清澈。” “这些闪烁的都是新星。” “这张是蝶状星云,哗。” 服药后的小云倦得眼睛睁不开,“我回旅舍休息。” “喂,不行,我们的功课全靠你,小云,这是什么?” 小云凝神看图像,背书那样:“Red and blue giants,气云,星际风暴。” 她伏倒桌子上。 “真可怜,独她一个感染沙漠热。” “扶她回去休息。” 小云松口气,倒在床上,握着拳头, 昏睡过去。 半知半觉,梦见同学们收拾离去,她急,“不,别留下我一个人”,辛苦非常。 这时,好像有人用吸管喂她喝蜜水,小云吸了一口又一口,满额是汗,又继续再睡。 这次,梦见自己逃课,连缺三堂,哎呀,如何应付测验,急得走油。 有人把冰袋镇到她额上,小云这时肯定房内有人,但不知是谁,好生感激。 那人轻轻替她用软巾拭抹手臂及双腿,一阵凉意,小云沉睡。 天黑,没亮灯,那人喂小云喝麦粥,她勉强吃两口,不忘说“谢谢”,这时有同学敲门,“行云,好些没有?” 由此可知,屋内的人不是同窗。 莫非是一德。 小云心酸,也只得一德罢了。 他替她小心抹嘴,又轻轻吻她手心。 小云心中异样。 她知道一德,这不是一德。 那人再服侍小云吃药。 小云握住他的大手,抚摸他五官。 呵,一定是做梦,小云饮泣。 她浑身乏力。 不久医生进来,开亮一盏台灯。 他替小云检查,“嗯,红斑及热度已退,”像是同另一个人说话,“不必担心。” 医生拍拍小云手臂,小云比较安乐。 医生离去之后,那人走到窗前抬头看月亮。 明知也许只是幻觉,小云脱口而出:“川哥。” 那肩膀,那腰身,分明属于她最最熟悉的人。 那人轻轻转过头,“哭娃。” 小云撑起身子,“川哥,真是你?” 他走近坐小云床边,大手捧着她的脸,“是我。” 她抓得他紧紧,生怕只是梦境,“川哥。” 他把她搂进怀里。 “你怎么找到我?” “我到你学校询问,他们说你随团外访,一程飞机便找到你,地球没多大。 282-301頁 (shirley007 錄入) 小云听到他磁性声音,双手颤抖,:“川哥”。 “仍像三岁时一样” “你来干什么”? “先淋一个温水浴。” 他在温水里渐渐注入凉水,好使小云热度减退。 “好多了,早些时,身体像融蜡般” “找我干什么?” “哭娃,我来把你领回去”。 小云微笑,抚摸他嘴唇,“你已经丢弃我。” “小云,我在黑森林置有木屋,三亩多地,包括两人岸长满水仙花的小溪,跟我一起生活,让我照顾你。” 小云已经清醒,她手软脚软靠在床上,让川流帮她套上衣服。 “小云,我没有一日不想念你。” 小云看着他的脸,围到他身上,仰起头索吻。 川流忽然落泪。 他们没有离开过旅舍。 “你又长高了,可是如此瘦削,”川流细语:“我仍然可以背你终身,见不到你的日子,除出借工作销愁,就是酩酊,我自备绿苦艾酒匙羹,放在衬衫口袋。” 小云抚摸他的手臂炙伤皮肤,结痂,相当平滑,但像一层透明塑胶。 连毛孔也无,,{可有知觉}?小云问。 他答:“你的和碰上,还是十分敏感,你的双手请勿离开我身躯。” 小云轻轻抚摸他面孔,他额角的widow's peak最漂亮,不知怎地,人家四方前额,他在额中心却多出几个毛囊,含蓄地长多小撮头发。 川流有一个管显著的鼻子,挺直但两眼之间有节,小云听到别人说过,男人的鼻梁与他们其它部位有点关联。尽管医生再三否认传说无任何科学根据,但是大川有一管出奇漂亮男子应有的鼻梁。 小云叹口气。 世上比她川哥更好看的男子,大抵是没有的了。 小云自幼感到他的磁力,就算正在哭泣,川哥走近,她便噤声,蹒跚走近,张开双手,示意他抱。 这些回忆,叫川流鼻酸。 这时同学们一边敲门一边叫:“小云,大件事,传美太空署穿梭机即将退役不再征月,小云,惨事!” 川流咕哝:“得避开他们,如此喧哗。” “其实他们年龄与你相仿” 川流说:“永远不顾长大。” 小云的指头碰到他弓型上唇,他把指尖轻轻咬嘴里,他们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偶然吻一下就可以消磨整日,天就那么大,地也那么大。 家长有时抱怨:早上出去,凌晨不顾回家,不累吗,不,不累。 川流说:“跟我走。” “我得照顾他们一声。” 打开门,同学一涌而入,小云与他们说几句。 “我认识你,你叫大川,你是著名赛车机械技师,我家兄弟酷爱F1” 川流但笑不语,替小云穿上外套,把她杂物扫进行李袋。 女生取出手机电话替他拍摄,要求合照。 “行云是你女友?” “行云,可是” 她们想起一齐,欲语还休。 川流已经拉着小云要走。 “小云,我们后天回来。” “明白” “后天,即五月十日星期一” “我住在凤凰城一间酒店。” 小云高兴,酒店设备妥善,可以把沙漠热洗涤干净。 酒店房间在三十四楼,乘电梯就得十多秒钟。 川流一坐下就嘱柜台替他订二张飞机票返回杜索道夫。 他看着小云,“你与我一起走,小云,你的要求,我者可以答允。” 小云轻声说:“川哥,我有事没告诉你。” 他却温柔地问:“可是我的表现,与你想像中有出入?” 小云答:“事实上,我已订婚。” 她给他看订婚指环。 川流不在乎,“还给他,叫他走” “他不是一台洗衣机。” “小云,你已经背叛他。” “我不能跟你到黑森林。” 川流意外地耐心。“为什么,说给我听。” “我不能像白雪公主那般在一间森屋里替你打扫煮食,工余陪小鸟小鹿 唱歌聊天,我有我功课与工作,我校下一站是海南岛天文台,一去经年,至少六个月,你会失望你不是我宇宙中心。” 川流看着她,“你我也有婚约,小云,你不能误导每个男生你会下嫁。” “真对不起” “小云,在商场或马路,你碰撞到人,你说对不起,现在你伤了我的心,你以为我会接受一声对不起?” “川哥,我以为你这次来,是正式与我和平分手。” “没有的事,我永远不会静静的走。” 他打开柜门,取出一件薄如 晚装裙子,“穿上它,陪我吃饭。” “川哥,我吃不下。” “那你看我吃。” “川哥,我后天得回学校。” “坐下” 这是川流首次对小云用命令语气 “坐下,请再考虑我的邀请。” 小云轻轻更衣,那件肉色网纱钉着些少亮片的裙带裙子其实不好算衣裳。 她坐在他对面,轻轻说:“我不怕你,不是因为我知道你爱我,或者我爱你,而是你永远是吃亏的那个,看你身上(看不清)伤痕就知道。” “你仍爱我?” “永远” “那么跟我走”。 “我有父母及其他家人,我甚至还有一个小小外甥,我有生活,我有目标,” 川流替小云斟上香槟。 小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声音十分柔软,“你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男人,大川。” 大川,她叫他大川,他微笑,奶娃长大了,不再叫川哥,他吁出一口气。 “女伴需时刻猜度你心绪,你开门出去,不可捉摸,也许永不回转,终有一日,女伴所有的爱会变成恨,像一首旧歌:Somebody's done somebody wrong.” “依你说,你不介意偶然见到我,亲热一下,又再各管各等下一次?” “小云不敢回答,只能喝酒。 “还是小时候的奶娃可爱,坚决诚恳地对我说:“不怕,川哥,我将来一定嫁给你”。 “那时我几岁?” “幼幼十六,你十三。” “也不小了” “和平分手。” “我恳请你接受。” “那么,让我再背你一次。” 小云微笑,她站起,脚步有点不稳。 两人边谈边唱,不知不觉喝很多。 小云伏到川流背上。 “再在我后头呵气亲吻” 他站起,在房间走动。 小去不出声,享受也许是最后一次被川流背着走。 “你与幼幼都丢弃我。” “大川你贼咕捉贼,明明是你嫌弃我们姐妹。” “幼幼已经生下孩子。” “呵,是个非常顽劣奸诈的孩子。” 大川笑,打开房门,溜到走廊,打个圈子,“幼儿也会使计?”遇见其他向他们行注目礼的人客,“你们好,”又走回房间,“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唧唧。” 川流笑,“你仿佛已经爱上他。” “哼。”小云不想说婴儿坏话。 “将来,你我也会结婚生子。” 川流背着她走到露台观景,黄昏,城市就在足下,半明半灭,感觉瑰丽。 川流忽然问:“并不,好不容易长大成年,凡事几乎可以自主,回去干什么,你呢?” “我也那样想。” “放下我,我累了。” 可是川流却一直站在露台,背着百多磅,并不觉得疲惫。 他是能负重。 “我想下来。” 川流走近栏杆,忽然跨腿站到一张椅子上。 椅子摇一摇,小付吃惊,搂紧川流脖子。 椅子靠近露台栏杆,这时,他们大半身高过护栏,摇摇欲坠。 小云一颗心像要从胸膛里蹦出。 她蓦然明白,大川根本不想和平分手。 “你的手冰冷,可是风大?” 小云的脸紧贴他后头,并不挣扎,一有动作,两个人就会摔下三十四层楼。 小云气苦,流下眼泪。 “你害怕?” 小云紧紧搂住他,像幼时那般,贴住他强壮背脊。 “一起跳下去好不好?” 小云苦笑,生活那么辛苦,爱一个人也不能够在一起,或许川流想法正确,她点点头。 “你不怕?” 她低声在他耳边说:“不怕。” “情愿跳下去不肯跟我走?” 小云清晰回答:“跳下比较不吃苦。” 川流忽然笑,他在椅上跳前半步。 楼高风劲,小云清晰看到马路上车辆行人,她内心一片明澄。 她把他箍的透不过气。 “你背我一辈子。” “好,那么,小云,你闭上眼睛,同家人说再见。” 小云闭上双眼,浑身虚脱。 川流纵身。 小云等待两人迅速下坠,气压在数秒钟后会叫他们失去知觉,然后“啪”一声坠地。 她感觉到川流纵离椅子,两人身子坠空,落下,但即时碰到硬地,小云全身疼痛,她睁开双眼,看到自己仍然抱着川流,两人摔倒在露台。 川流转身,紧紧抱住小云,埋脸在她胸前。 呵他不舍得。 这时有人大力敲门,在门外叫:“开门,川先生,我们是酒店警卫,那房客人看到有人在露台做危险动作,我们现在用门匙开门进来。” 小云这时清醒过来,把川流拉到床上,用被褥遮住。 酒店工作人员打开门抢进。 小云声音沙哑:“什么事?” 警卫员看到床上半裸少女,发愣,立刻退出,“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稍后再赔罪。” 他们退下关门。 小云 浑身颤抖。 稍后川流坐起,他头发全叫汗湿透。 劫后余生的年轻人又再拥抱。 他们再也没有讲话。 小云静静换回原来衣服,背上背囊。 她打开酒店房门下楼,叫部车子,驶往飞机场。 云妈一直千叮万嘱,不要搭顺风车,不要进男人房间,看情形都是忠言。 在飞机上小云想,倘若她挣扎,她哭叫,她不肯陪他跳下,他也许就不会放过她。 孟行云比同学们更早回到家。 佣人开门,看到小云,哧了一跳,小云黑眼圈,干唇,又黄又瘦,且不知怎么地,手臂全是淤痕,憔悴疲倦不堪。 女佣不动声色,“喝碗红枣甜粥.” 小云 点头。 想仔细,仿佛已经几天没吃东西。 家人离去,屋子已经收拾恢复旧貌,静静地浸浴在午间阳光里。 沙发角落有一只小小摇鼓,一定是唧唧的玩具,忘记带走。 她吃完热粥,走到后园,大吃一惊,呆在当地。 女佣就在她身边,解释:“下了一夜大雨,第二早,缨花树倒塌,园工讲,树早已蛀空,大自然天地万物,皆有寿数定时云去。” 小云扶住门框,凄苦莫名。 “园工说,这樱树是前屋主所种,又自院迁移到后园,总共存活约三十年,也差不多,又说樱花生命奇短,寓意欠佳,不如种常青松柏云云。 小云垂头。 “我请高先生下班来一趟”。 这女佣十分多事热诚。 小云说:“我想吃八宝鸭及八宝饭,两者都做烂一点。” “现在动手,恐怕要明午才有得吃” “快去街市。” “我先替做川贝炖梨子,你喉咙沙哑。” 一德忽然赶到,一见小云,忙不迭叫苦:“那职利桑那是什么地方,一个奶娃去了七天,变成焦妹回来,发生什么事,订婚指环还在不在?” 他手里捧着一只大盒子。 打开一看,是一只精致蓝色的玻璃地球,外边,罩着一只更大的透明玻璃球,球面绘画着各个星座。 真是漂亮的一座摆设品。 这时一德检查她的指环,无恙,松口气。 “以扣再也不要出差,下一站去海南岛?推掉行不行?” “一德,我有话说。” “一德深深吻她的手,“我明早再来,公司正开会,我只告假半小时。” 一德必然在处理某宗争产案件。 他顺便喝完大杯咖啡才走。 小云轻轻搬起那只足球大玻璃球,放到桌子上观赏。 一德是个无瑕可击的年轻人,全无阴暗面,圆脸圆眼忠厚的圆鼻,身躯四肢也圆滚滚,不是胖,而是圆厚。 与他在一起,最平和开心。 但是,经过这次历险,小云心中澄明,她不爱他。 她与他的感情足够过一辈子,但她还是渴望热烈像融蜡般燃烧。 把一德留在身边陪读,聊天,旅行,最好不过,他像一只玩具熊般可爱可靠,她可以替他换上不同的衣饰,她见过有一只穿皮衣皮裤戴铁链的机车熊,还有蒙上贼眼罩手臂纹身说“偷爱者”小熊,更有像大块头臂肌鼓鼓只穿内裤壮男熊,都像煞一德憨态十足,随时可以按着他咬一口。 便她不爱他。 将来,看到她渴望得到的燃烧,她的目光与心跳都会游离,那样,对不起一德。 那天,小云不停地吃,一边打呃,一边吃。 幸亏女佣做的全是易消化食物,藕粥,银丝卷,清鸡汤,菜饭,八宝鸭呢,她推搪在准备,打开冰箱,果然见一只光鸭。 小云忽然挂住姐姐,电话找她,才喂了一声,已听到恶婴唧唧在一边大哭:“才打过防疫针,在医生边一除裤子,已经哭得死脱,可怜,你好吗,我不说了。” 悠悠此刻为那幼儿活着,小云轻轻说:“对他多么好也无用,他将来必定忏逆。” “什么,对不起,稍后我再找你。” 谈话结束。 一德终于来了,带着一箱文件。 他凝视小云,“昨日干瘪,今日清肿,怎么回事?” 女佣解围,“这个高先生,怎么可以这样对女生说话。” “我是老实人,悠悠生育后体重增加一倍,头发剪短,腰身失踪,整日抱着幼儿,蓬头鬼似,刚在惋惜,真是水一般容貌突变沙石,突然小云也一脸残相。” 小云 吼叫一声,蓬一声扑过去,压在他身上撕打。 女佣笑着闪开,“活该” 一德见打翻文件,“哎唷”,“哎唷”地叫。 小云坐在他身边,看他收拾纸张。 她轻轻摘下指环,“一德,我要求解除婚约” 一德只是笑,“你再 丑,我也一样爱你,别说恫哧话,这种话不能说。” 他抬起头,看到小云脱下戒指,一脸疑惑。 “一德,你仍是我最好朋友,我只要求解除婚约。” “一德目定口呆,“什么”? “一德,我不想与你结婚。” 他失措,“我不明白。” 302-319頁 (anniejing 錄入) 三分钟前她还骑在他身上厮缠。 小云垂头,“我爱着另外一个人。” 静了一会,一德暴怒,跳起,“你现在才说,我们订婚几近一年,你到今日才说你爱着别人?” 小云不出声。 “是这次往阿利桑那发生的事?” 小云刚想站起,一德忽然伸脚踢她。 这一下正中心窝,小云只觉得剧痛,掩住胸口。她不相信一德会得打女人,双眼瞪着他。 一德连忙搀扶住她,“小云,小云,我-------” 女佣抢进,推开他,“高先生,你不如先回家休息一息。” 一德这才后悔莫及,他尚未息怒,这次是生自己的气,拾起指环,朝窗外扔去,它却撞到窗框,反弹,偏偏射击到那只玻璃星象球上,打个粉碎。 他大步踏走。 女佣跟在他后面替他开门。 他们俩都没有看见,玻璃碎片射向小云,像利刀般插进她脖子。 她摸到一手血,把尖角玻璃碎用力拔出,奔进浴室,把毛巾包住头颈,抢出门,自行驾车到急诊室。 痛得叫她金星乱冒的却不是流血伤口,是那一记心窝。 小云突觉呼吸困难,上气不接下气,在医院门口勉强刹住车,头直往驾驶盘撞去,发出喇叭声,她昏迷过去。 一个年轻男子听见声响转过头。 他大惊失色,“救人救人!” 救护人员连忙奔至。 那人只见女伤者一颈血,奄奄一息,救护人员吆喝:“是你女友?你不能走。” 那人探朋友路过,忽然受到嫌疑,吃大一惊,但见伤者可怜,不禁尾随她担架之后,走进急诊室。 医生赶到,即使着手检查。 “颈上只是皮外伤。” 看护剪开伤者上衣,“啊,伤及肋骨,有人踢她,你们看,大个鞋印瘀青,快推上楼照X光。” 看护把伤者头发拨到额头,戴上布帽。 年轻人看到一张小小苍白象牙般面孔,双眼与嘴巴紧闭,静寂悲苦,他心悸,他认得她,这时孟行云,她曾到车行寻人,他不会忘记那张清丽面孔。 看护冷冷说:“你可以走了。。。。。。” 他决定明天再来。 第二早他经过花店,不知怎的,叫店员给他一束小小紫兰色勿忘我。 他到医院看她。 少女已经苏醒,接受警员问话。 她这样说:“我不小心割伤脖子,我不谨慎自楼梯滚下。” 女警无奈,留下名片离去。 年轻人走进房间,“记得我吗?” 她凝视他一会,“你昨日扶我。” 他很欢喜,“之前呢?” “你叫大湖,你继承川流车行,你招呼过我。” “好记性。” “谢谢你。” 他蹲到她面前,“医生怎么说?” 她不愿透露,“我今午回家。” “什么人茶毒你,你可以告诉我,我代你出头。” 小云苦涩抿嘴。 “都是你自己不好?” “那是一定的事,凡有纰漏,都是我们不小心。” “你剃发时不小心割伤脖子,可是这样?” 小云不由得微笑。 “这个人, 无论是谁,决不可心软与他复合,他做一次,便会有第二次,每次他都会内疚,求恕,但是,这种人不会改过,直至最后一次,你失去呼吸。” 小云知道事实。 他看到少女胸口打了石膏腰封,保护肋骨,动作不便,他说:“我可以送你回家。” 小云答:“我不乘搭顺风车。” 这次轮到大湖微笑。 他载她回家,下车送到门口。 小云珍重捧着花束,她颈项亦包着纱布,看上去如小小机械人。 佣人来启门,看到小云,大吃一惊,“行云我以为你卧室内休息,你不在家?吓死我,走失我怎么交代?” 小云嘱咐她千万不可把消息传给家人知道。 她坚持做功课,联络到同学,整理资料,写报告。 女佣索性端一张藤椅,搁小云房外,在那里休息读报喝茶,小云有要求,她才走开。 下午高一德忽然上门。 女佣瞪着他,把司机也唤来,两人坐在会客室门口。 “小云------”他哽咽。 小云放下电脑,同他说:“你回去吧,我没事。” 他抱住小云双腿不放。 小云轻轻掰开他双手,“我已付出代价,一德,是我三心两意,辜负了你。” “我无意伤害你。” “我也是,一德,我俩就此一笔勾销。” “我们一起共度的好时光------” 小云侧头想一想,不禁微笑,“你确是好伴侣。” 他痛哭。 “我还要赶功课。” “那人叫川流可是,他迷惑你,他有极暴戾一面,你不知道他多么阴暗,他试过用漆弹射我车子,我没告诉你,那种子弹极具杀伤力,他是粗人,你不能同他在一起。” 小云缓缓站起,“可是,”她解开衬衫,让他看身上避弹衣般石膏护胸,“叫我受伤入院的却不是他,是你。” 一德脸色苍白,半响答:“小云,你说得对 ,我应该走了,盛怒之下,我应踢死自己,求你饶恕我。” 他缓缓转身离去。 小云吁出一口气,听到关门声音,才觉得累,倒在床上,再也起不来。 半个月后,去医院拆掉石膏。 整个腰肢被护胸束细,她颓废无力。 起码休息十年八载才有勇气结交异性,她对大湖说:“每次遍体鳞伤,九死一生。” 大湖笑,“你与大川同病相怜。” 小云一怔,“大川好吗?” “偶然有他消息,他那种不羁个性,在欧陆如鱼得水。” “有女友无?” “空气,水,与女人。” “啊。” 这时小喜驶出一辆银色小小保时捷,打开车头。 小云意外,“咦,这时占士甸那辆五六年跑车,确是名车。” 小喜答:“客人叫我们换引擎改电动车。” “暴殄天物。” “环保嘛,哈。” “小云就要往海南岛。” 小云说:“回来再见。” 她去了,又回来。 取到学士学位,继续研读硕士。 她看到十五世纪波兰天文学家哥白尼用过的原始望远镜,在意大利又参观伽利略的简约画室。 好像听得见先辈语音带笑,“你也来了:叫什么名字,真感兴趣?知道了多少?” 惭愧。 一日,姐夫大伟问妻子:“这年余小云生活得像游牧民族,男朋友还在等她?” 悠悠不出声,她正喂约书亚婴儿菜。 那幼儿十分淘气,人家吃瓶装菜嗒嗒有声,不知多滋味,他却每喂一口就打颤,表示难吃,他喜欢吃薯片薯条炸香食物。 “他叫什么,叫高一德,我们都喜欢他。” “我们都没看仔细他。” “怎么说?” “他用脚踢小云,小云伤到肋骨。” “什么?”姐夫跳起来,“几时的事?”他气得耳朵烧红,“打女人,那还了得,他蹲着比小云还高,小云毫无还手之力,非得借警方力量控压他,申请禁止令!不准他再接近,打人太过分,小云没大哥?我就是她大哥!” 悠悠至今仍为此事心火盛,“小云不愿提出控诉。” “小云不像如此柔弱。” “她说她不对在先,她要求解除婚约,分手,并且不打算做朋友。” 大伟怔半响,“就那样?” 悠悠点点头。 她用温水毛巾替小儿抹嘴抹手。 “她爱上别人?” “唉,也没有,只得一人。” “那为着什么?” “她对感情有某些飘忽要求。” “真爱由风雨阳光二十年后三子一女培养出来。” “也许,她希望燃烧。” 大伟跌脚。 “不怕,她才二十一岁。” “呵,小云也终于二十一岁。” “时光飞逝可是。” 小小约书亚认同:“啊,啊。”挥舞着短短胖手臂。 “悠悠,我们去夏威夷陪爸妈过年,叫小云一起。” “群岛并无天文台。” “我帮她介绍男朋友。” “小云不喜欢学院派男生。” “她自身不折不扣学院派。” 悠悠忽然说:“我有她照片,她现在驾驶一辆有趣改装电池车。” 悠悠把电话内照片出示给丈夫看。 “咦,这是一辆保时捷跑车。” “怪不得,会耍乐吧,据说是朋友替她改装。” “车行朋友,你们从前不是有个同学做车行?” 要隔很久,悠悠抱起幼儿,走远,才答:“不是那个人。” 声音不由控制地有点凄凉之意。 她牵着幼儿双手,引导他学步,幼儿咯咯笑,年轻母亲也乐开口。 过农历年,即使在外国,云妈也把珍藏的杨柳青年画挂出,一个个面如满月梳冲天炮的肥婴穿着红肚兜活泼快乐地骑在鲤鱼上手握桃花枝嬉戏,小云看了觉得眼熟,云爸说:“与你们姐妹俩幼时一模一样”,小云骇笑。 家中四处都撒着糖果子,等外孙来吃。 云妈唱吟:“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一口糖一口果,吃得宝宝呵呵笑。。。。。。可惜只得一名,若有一群就好了。” 一群恶婴!小云吓得不敢出声,那还了得。 悠悠一家抵埗时,小云在书房一张长藤凳上透凉,窗外有美人蕉,室内有大蓬姜兰,小云手握长岛冰茶,半睡半醒,轻松似神仙。 她感慨:没人爱有没人爱的好处,一点心事也无,孑然一身,自生自灭,了无牵挂。 这时她隐约听到门外有声响。 呵,悠悠一家三口驾到。 听说她再度怀孕,好像又是个男胎,有点失望云云,这样残忍痛苦的生产过程,好似难她不倒,如此无名的伟大勇气与牺牲,不知从何而来。 玄关一阵喧哗,说是说三口之家,保姆司机女佣一大堆,足以坐满一架小飞机。 他们不叫她,她乐得继续午睡。 小云有点心酸,以后,逐年老大,她的地位肯定也逐年贬值,遭幼儿们挤到一角。 她微有知觉的手握着一把绢制团扇,她用来遮住半边面孔,躲开阳光。 忽然,她听见有脚步声:咚,咚,咚。 奇怪,什么人走路这样用力。 小云在扇面下睁开一丝眼睛。 呵! 她吃惊僵住:书房门口站着一个小小人,至多两尺高,浓眉大眼炯炯生辉,他紧握双拳,双腿跨开,站得笔直,好不神气,像煞日本漫画人物小飞侠阿童木,这是谁? 他显然刚学步,手足还需练平衡,只见他缓缓又跨前两步。 他的头发蜡起,当中一撮箭簇,可爱到不行。 小云心想,咦,这小俊男如果是我的外甥就好了。 她刚想挪开扇子招呼那孩子,忽然听见他轻轻说:“唧唧”,什么? 唧唧,他就是唧唧! 嘎,几个月不见,唧唧已由小虫子般婴儿变成小孩,他会站立,他进化成Home Erectus,直立人,还会逐步行走。 不得了。 小云这一惊非同小可,万万想不到小人飞快成长,往日他只会坐在靠背高椅子上吐口水,此时此刻,他可以有能力追击敌人。 小云吓得不得了,她想起身逃走,慢着------- 她不认得外甥,可能他也认不出阿姨,一个小小孩,怕什么。 小云估计错误。 那小小人一步步走近,小云知道非走不可,忽然唧唧改变动作,飞扑上来,把她压倒。 原来这小儿体重不轻,加上军裤小球鞋,压在身上如一袋大米。 “哈哈,”他狰狞地笑,雪亮双眼瞪着小云的脸,“唧唧”,他朝小云的脸吐口水。 小云气得反扑,她大吼一声,双手用力抓住顽童足踝,把他倒竖葱吊起,“看你还皮不皮。” 唧唧不是省油的灯,使出幼儿杀手锏:放声大哭。 大人闻声连忙赶过来。 “干什么干什么,小云,你不可如此,快放他下来。” 云妈一把抱起。 唧唧伏外婆肩上哭得不可收拾。 小云犹有余悸,“他认得我,他认得我。” 大伟一声不响抱住儿子出去。 云妈说:“你是他阿姨,他当然认得你。” 小云追上去,“唧唧,你听着,来日方长,我与你没完没了,我会报仇。。。。。。” 悠悠出来,一把拉开妹妹,“你有神经病?他才十四个月大,他怎么听懂,你这个做阿姨的放些尊严出来好不好。” 云妈接着责备:“你不能把幼儿当一袋土豆那般玩。” 小云跌坐,嘿,又输一仗。 不过不怕,起码还有几十年好玩。 咦,怎么了,还以为此生再也不会与任何异性产生浓厚感情,怎么又卷土重来。 而且变本加厉,爱恨交织。 呵小云不是不知道,她在天文望远镜内所看到的星座,可能全已死亡,但在爆炸改刹那光芒,可能要待千年之后,才能传抵地球,她今日所见,不过是星球坟墓。 不过,幸亏,这一刻她活着。 “唧唧-------”小云追上。 连云爸都看不顺眼,“他叫约书亚,什么唧唧。” (全书完)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手机用户可访问:m.bookben.cn